第209頁
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她隱約知道秦望舒在笑什麼,被五花大綁的秦老爺子在剛露面時,她覺得心中一直以來的堅持、害怕、確鑿的東西坍塌了。她身在秦家村里,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最親近的人也不過是張寡婦,之後算是秦凱,再往後張雪勉強算一個,這些人在她眼中都屬於可親、無害的,而與之相對的是秦老爺子和那些欺負過她的所有人,像是一頭張牙舞爪的惡獸,在張寡婦看不見的地方如影隨形。
她今年不過才十六,正好的年華,她的天地就如同這秦家村圈起來的地,外界的一切都被未知的恐懼所隔離。秦老爺子守在門口,是看門的惡獸,每當她顫巍巍地伸出試探的腳步時,總是會被恐嚇,以彰顯鐵血的權威不可觸碰、挑戰。
她是人,而高如大山不可翻越的秦老爺子也不過是個人,或許還要加上一句——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
她捂住耳朵的手突然就鬆了些,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直愣愣的目光莫名就對上了秦望舒的眼睛——清亮,理智,冷靜,毫無笑意,但下一秒又顯得格外朦朧。大概是眼淚的原因,這雙黑漆漆的眼睛水意十足,像是霧裡看花,什麼都不真切。
她心裡湧上一股失落,很淺,像是海邊的潮水,反覆拍打在岸上後,突然就沒過了孤零零的礁石。她看不見自己臉上的表情,因為太過稚嫩還未學會遮掩,伴隨著悵然應該是莫名可憐。
她低下了頭,有些倔強地抿著唇瓣。如果她聰明一些,就應該在此時閉上眼睛,知道得越少越是沒有煩惱,但她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吶喊——看下去,看下去。
或許是她的期許太過明顯,猶如實質的目光灼得人生疼,那彎得幾乎要折斷的身形突然動了。對方只是微微的轉了一下頭,氣血上涌的臉像是塗抹了一層胭脂,因為姿勢不再向下的嘴角展露出鋒銳的艷麗,那人沖她眨了眨眼。
那個笑容很淡,一閃而逝像是她的臆想,但她的心卻怦怦跳個不停,不外乎黑夜突然天光大亮。之後的話,她沒仔細聽,只是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那人,不知何時放下的手緊緊揪著胸口的衣領。
她看著那人直起了腰,消薄的身形裹在了硬挺的風衣下,仍舊是像一折就斷的紙。她在下雨起風的日子總是擔心窗外的蝴蝶,看它們翩翩起舞,像一葉扁舟在風暴中飄搖,但它們總是能以奇蹟般的姿態活下來。等到天光初泄,粉抹就的翅膀一開一合,連帶著那滿是毛絨的身體都可愛起來。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她覺得自己現在還未脫險,應當恐慌無定,但她隨著那人的目光看向秦老爺子時,又湧上了一股小人得志的快意,若不是手快捂住了嘴,她怕是會笑出聲。
或許是為了安她的心,那人被推了個踉蹌後,又藉機看了她一眼,依舊是眨了眨眼。情況不容許更多的存在,但她手掩蓋下的嘴角仍是抑制不住地上揚。
孩子到底是孩子,心大沒個定性,一點小事便覺得天崩地裂,任何大事也能一眨眼就翻篇。她坐在稻草堆里,看著他們一群人風風火火地闖進,又浩浩蕩蕩地離開,耳中能聽到的聲音減小,直至完全安靜,她才站起身。
久坐的腿因為血液循環不暢湧上一股酸麻,她下意識扶住牆壁,慢慢撐起了身子。很多時候,熱鬧到寂靜的過程其實一秒都不需要,她看著重新空蕩蕩的柴房後緩了一會兒,散亂的思緒才逐漸回攏。
她想做點什麼,但事實就是她什麼也做不了。這個過於現實的答案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還未造成任何波瀾就已經消失不見。她又坐回了稻草堆,雙手抱腿,尖俏的下巴抵在了膝蓋上——發呆。
她心思太淺,小算計也不成熟,單一的環境造就了她潛意識裡很難思慮過全。她幫不到秦望舒任何事,沒有打過招呼地擅作主張甚至會影響對方的布局,儘管她對布局這個詞也不太了解。
她轉了點腦袋,半張臉對著敞開的大門。經過那場鬧劇後,天已大亮,沒有人再關著她,現在她是自由的,大抵是門外的世界太過寬廣,她依舊固執地認為柴房是更安全的存在。她知道他們去槐樹下看銅牛了,因為那一聲奏樂,她也知道了以往很多不甚明白的事情,她想起了以前張寡婦在世時,她總是纏著對方問,自己什麼時候才會長大。
這樣的情況很多,按理說張寡婦應該如同村中所有的母親一樣不耐煩地給一句敷衍的答案,但張寡婦沒有。或許是因為她的存在慰藉了張寡婦的空虛,所以她於對方如珠如寶,但這也不能讓沒有文化的張寡婦說出什麼震撼人心的大道理,所以那重複了千萬次的很快,在她眼中也成為了一種遙遙無期的敷衍。
但她現在覺得,張寡婦說得很對,人的長大是很快。快到幼稚與成熟只是在一瞬間就能完成轉化,快到她還未察覺時,她就覺得自己長大了。她懵懵懂懂的心理描繪不出具體形象的感受,就像是那個一直吶喊她看下去的聲音,也在此刻告訴她——她長大了。
她應該去看看,她心裡的聲音告訴她。她想了想,又站起身,拍了拍並不明顯的灰塵,走了出去。太陽不知何時穿出了雲層,刺眼的光線讓她眯了眯眼,今天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就像是昨日一樣,淡金色的光束落在身上,淡淡的暖意和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像是要把人心裡所有的不快都滌盪乾淨,但也只是像。
<span>傳送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