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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這個世界和人一樣都是賤的,你溫柔以待時,它會蹬鼻子上臉,當你兇狠起來,你又會發現它們溫文爾雅了。她其實不像我,骨子裡也沒有流著金城的血,她是蔡明的孩子,兩個軟骨頭的東西生出來的自然也是軟骨頭的貨色,我不應該抱有期望。我想她死,如果我想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失敗的人,我就應該動手,但事實就是——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她閉上了眼睛,蒼冷的面容上一派平靜,像是個獨善其身的旁觀者,口中一切與她無關。
「我一生都活在別人的期望里,我找到了自己,可邁不出那一步。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除了活著本身,我想不到其他,那些勸人的鬼話反正我是不信。她死得很突然,終日許願的人在願望實現那一刻不會感到喜悅,只會覺得茫然。前線沒有海,她說想死了骨灰灑在大海,做一個自由的人,怎麼可能。」
她輕嗤了一聲,道:「我都不曾體會過自由,她又憑什麼自由。所以我把她埋了,做了一個墓碑。其實要自由不一定得是海,也可以是天空,但我灑了她就會成為不知名的髒東西,被人用掃帚趕打,來年燒紙都不知道找誰,那可真是太好了。」
「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生,她應該是不想當我妹妹的,我也不想。如果能有選擇,這個世界上一大半的孩子都會夭折,他們被迫降臨,承載著父母的期待,但沒人問過他們的意願。這個世界上我們能做的選擇不多,只有兩個,活著或死去,前者說著容易卻需要莫大的勇氣,後者看似勇敢實則懦夫,其實我很羨慕英雄,他們看清了這個世界仍然選擇熱愛,抱歉,我做不到。」
「這個世界對我怎麼樣,我就變成什麼樣,我們都是它的作品,只不過有人優秀有人失敗。我多大的成色,它就給我多大的臉色,想來我應當是活得不錯的。按照習俗,頭七才能下葬,但前線沒有這個講究,屍體太多放久了會發臭發爛,滋生蚊蟲和細菌,很容易引起感染席捲而來一場大病,人經不起這麼消耗。她死的第一天我不難過,第二天後知後覺有點不習慣,第三天我又快活了。」
「這個世界綁在我身上的枷鎖不算多,父親母親算是一層,可他們死了。神父也在其中,但他去了天堂,小畜生也算是一層,而我親手埋了她。其他林林總總不成氣候,拼拼湊湊下勉強算是一條,我可以隨時掙脫,但我卻又覺得沒那麼快活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似乎覺得煙味太嗆人。「你以為那些沒有寄出去的信,其實我都收到了,我本不想回來的。秦城的事,不需要我,金伊瑾也能解決好,她收了我的饋贈,便要償還相應代價,但我還是來了。」
「張雪,我回來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張雪沒回答,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深挖了反而傷感情。她知道其實不少,就比如秦望舒對自己的好都是有目的,再或者,秦望舒其實根本沒有外人以為得這麼在乎自己,很多很多,所有的事情都有跡象表明這一切——她張雪其實沒有自以為得那麼重要。
她知道,但她不在乎。她們曾那樣的好過,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只要她不在乎,這場登台的戲就要一直唱下去,唱到人散才會曲終。
「你不應該過分依靠一個人,沒有光的時候,連影子都會拋棄你。而你也不應該對我抱有任何期待,湊得太近會發現倀鬼套了張人皮,沒法看。」
晚飯秦望舒沒有吃,她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房間很乾淨,和她走時沒有區別,靠近了還能聞到枕頭和被子上陽光的味道,她突然覺得生活也不是那麼糟糕。
她從行李箱中摸出一瓶咖啡,泡開後捧著杯子半躺在了搖椅上。現在已經是秋日,白天難免有些躁意,但晚上卻實打實透著股寒氣,她開著窗,搖椅上鋪了一層走之前沒有的軟墊,大抵是張雪這半年裡沒少來,所以她房間多了不少對方的東西。
晚上喝咖啡其實不是一個好習慣,很容易睡不著,但她在前線為了陪秦蘇常常要折騰到深夜,為了避免犯困和打哈欠,她總是會泡一些咖啡提神。養孩子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打不得罵不得,而她偏偏對強硬塞來的孩子又沒感情,所以這是一場單方面的折磨,她還不得不扮演好姐姐這個角色。
咖啡在這時候從簡單的生理興奮劑變成了精神上的毒品。她也需要一點慰藉。
她抿了一口,咖啡的苦澀和一點酸在口腔里化開,其實和巧克力一樣不好吃,只是勝在醇香。過了一會兒後,又莫名回甘,像是茶,如果神父在,會說這就是人生。
她莫名笑了一下,道:「要進來就別在門口杵著,當路。」
身後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很輕,連帶著腳步聲也很輕,生怕驚擾了什麼。她轉過頭,張雪已經爬進了她的被窩,大概是穿得薄,所以直接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睡不著?」她問道。
張雪點了點頭,她今天格外乖巧,做了一頓沒人賞臉的飯菜,又自己老老實實的收拾了,從頭到尾秦望舒就如同來做客的大爺,而她罕見的也沒折騰。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下巴隔著一層鬆軟的被子抵在膝蓋上,好奇地伸出手指道:「你在喝什麼?」
秦望舒今晚戴了眼鏡,金絲邊那種,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略厚的睡衣,腰處隨意綁了一根同色的腰帶,不知是黑色顯瘦還是怎麼,掐得腰格外細。在暖黃的燈暈,清苦的面容被模糊成一種難言的矜貴,黑的黑,白的更白,尤其是沒入衣領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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