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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人總是靠分離後的痛覺來分辨情感的深淺。敏銳的女人最先察覺,遲上幾拍的男人不是成為幸運兒便是比草還賤,沒有浪子回頭,也沒有金不換,只是原本一個世界徹底割裂了,就像是數字 11。
她的習慣其實不差,尤其是在工作後,無論是否休息,每天到了時間就自然會醒。昨晚睡得沉,今日起得晚,皆是有緣由。她不想結束,所以避免了親眼見證,那便可以自欺欺人。
她覺得自己有些像是所有流傳痴男怨女故事中的痴人,大概是曾經擁有過得太過美好,所以總是心存僥倖。她(他)會回頭,而自己其實很重要,她(他)只是想看看外面的風景,等累了自然會回家。
她轉了一下手中的鋼筆,空白的信紙上什麼都沒寫,只有飛濺出來的墨點子。她習慣了,她向來沒有做文章的才華,能讓她安心坐在這裡的大概是所學過的知識和足夠的眼力。
她嘆了一口氣,壓平面前的信紙,在第一行寫下秦望舒三個字,重重地點上冒號,然後另起一行——發呆。
她以為秦望舒離開後,她會想要說很多,比如生氣、難過、失落等等,可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種極端的平靜,平靜到讓她自己都覺得詫異,但這些都在看清面前的一切時讓她感到悲痛。她的信紙是秦望舒給的,因為教堂總是有著別處買不到的新奇玩意,縱然是再平常不過的紙,也能做上精美的花紋成為別具一格的禮物。
而鋼筆,金屬的材質格外實稱,筆桿上雕刻滿了盛放的玫瑰,一朵接一朵,平日裡像是花開滿園,現在只覺得花開成災是荒涼,當然,這也是秦望舒送的。還有墨水,好幾種顏色,市面上至今未見的,都在她抽屜中安安靜靜放著。她生活中的一切都被細心照顧著,像是氧氣,注入在空氣中無法分割,平日只覺得是尋常,驟然失去才察覺到存在的意義。
她小心地蓋上了筆帽,橫在桌前,趴了上去。枕在腦袋下的手臂隔絕了聲音,於是她微微張開了嘴,努力地呼吸著,傷感在這一刻如濕漉漉的潮水卷席而來,帶著一股子被拋棄後的淒涼,讓她簡單又嬌氣的心臟承受不住,只能揪著胸前的衣領汲取力量。
她在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秦望舒是真的走了。
人在難過時,反而是掉不出淚。有人在,她愛美也做不出乾打雷的事,只能縮成一團。時光之里山南水北,她們之間人來人往,人與人之間本就是互相辜負。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哽咽了一下,拭去眼角丁點兒的水汽,剛直起身就看見遞到面前的一塊手帕。她頓了一下,才發現桌前出現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她抿了下嘴角,高傲道:「謝謝,但我不需要。」
不同於許多文豪作家長褂的打扮,襯衫和背帶褲是一種西式的時髦和利索,白淨的面容昭示著來人不錯的家境。他戴著金邊眼鏡,斯文到多了一些矜貴,讓他本不出彩的五官多了幾分難言的魅力,平心而論是恰到好處的耐看與舒服。
他笑了笑,配著金邊眼鏡,自有氣華。「我感覺你在難過。」
「你感覺錯了。」她飛快地否認,仍是沒有去接面前的帕子。
他就這樣舉著,同樣年輕的面容約莫比她長不了幾歲,可卻分外包容。或許是良好的家教,也可能是自身的紳士,他沒有怪她任何無禮,只是遞在面前的手一直未收回去,在偶爾目光相撞時,面上笑容鼓勵又溫柔。
她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窩裡橫也只是窩裡,而面前的這個是外人。幾分鐘後,她率先打破僵局,拿過帕子捏在手中沒有用。她對鏡子哭過千百次,熟練到可以精細地控制每一滴淚滑落的速度和方向,所以哭不哭全看她願意。
這項技能雖然沒什麼用,但讓曾經的秦望舒大為震撼,罕見的對她豎起大拇指誇讚,並且起了教她數學的心思。可惜她沒什麼天賦,同樣也不覺得一堆數字會有魅力,所以在一段時間的苦學後,雙方都決定放過彼此。但那段經歷也並非全然無用,至少她數學超過了絕大多數人,完全達到了可以炫耀的水平。
所以,她們之間的相處又多了一種可能。
「我是前幾天新來的同事,叫秦城,就坐在你面前。」他在她接過帕子後,就收回了手。他處事待人似乎自有一套,對面在她這裡吃的釘子總能輕易化解,甚至開始掌握節奏。「之前就聽主任誇讚過張小姐,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傳。」
他突然變出一支玫瑰,綠色的莖稈上被剃乾淨了所有的尖刺,配著幾片尚還不深的綠葉,含苞待放的模樣嬌艷欲滴。他見她的目光落在花上,微微一笑,動作輕柔地放在了桌前,與刻著玫瑰的鋼筆並列。
「開心和難受並不衝突,我時常消極又覺得生活很美好。如果有不高興的事,那就酌情處理,適當過濾,然後看看窗外。梧桐樹枝繁葉茂,人間驕陽正好,風過林梢,你和萬物一樣可愛。」
張雪睜大了眼,眼前只是耐看的臉突然變得生動鮮活。她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種熟悉感,是的,熟悉。她見過秦望舒戴眼鏡,一樣的金邊款式,清苦的面容其實很好看,在這層矜貴下那些不完美的瑕疵似乎都翻身一變成了優點,像是廟裡的神佛,高坐雲端,冷漠又不可褻瀆。
她心莫名跳快了兩拍,生出絲絲期待道:「哪個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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