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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她向他鞠了一個躬,轉身就要離開,被他叫住。他用盡全力才讓聲音聽起來和平常無異道:「她快活嗎?」
她眨了一下眼,道:「快活。但她說她是一個失敗的人。」
她閉上了眼,似乎在回想那日的場景。很多人的感慨通常是因為事,但秦望舒不是,她很早便記事,漫長的學習後她也知事,神父的教誨讓她成為了一棵不需要依靠他人的參天大樹,所以她也格外扭執,她擺脫不了任何原有的現狀,除非把她砍斷。
她帶自己走的那天,天氣很好,明媚的春光似乎都在作美。她買了兩張火車票,提著沒有多少的行李的箱子坐在站台等候。人來人往的很多,她們模樣相似,有生得好,惹了不少眼光。
「姐、姐姐。」她還是不習慣這樣叫秦望舒,就像是她總是難以接受自己的身份。或許驕縱張揚的張雪於她都好過面前這個心思深沉策劃了一場屠殺的人。所以她總是帶著點不知所為的不安,像是老鼠遇見了貓,天性上就矮了一頭。
她聽到那人應了一聲,目光順勢落在了自己身上。緊接著,腦袋上多了一隻手。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而那人似乎比自己更加尷尬。
等車的時間是漫長的,她聽見那人輕聲道:「你知道你被欺負那天,為什麼會下大雨嗎?」
她本能地搖了搖頭,有些東西就是天生的不公平。她得到了良好的照顧,但她缺了那受人敬仰的學識,字也不過是近日在學上的,所以她現在縱使穿上了華美的衣裳,也仍是覺得不倫不類。而在這個時刻,她感到了一種羞辱,赤條條的,像是她一個人。
「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雨會替委屈的小孩哭出聲。」
她微愣,然後側過頭,發現那人根本沒有看向自己。她知道對於自己這個妹妹,那人其實一直不親近,悲喜與厭惡交雜,最後敗給了責任。因為她們母親死前撐著的那口氣,成了她這輩子衣食無憂的護身符。
「別難為自己,活得像自己就行了。」
那人仍是平視著前方,火車沒來時只有空蕩蕩的鐵軌,有幾隻白鴿撲扇著翅膀,偶爾落在地上啄幾口,像是在找食。她想起了包里的麵包,動了些心思,但那人比她更快。
她看著面前用紙包住的小穀粒,抿了抿嘴。抬起眼看著那人,只看見了一個側臉,有些彆扭。她知道那人其實很不會養孩子,這幾日磕磕碰碰從別處了解了那人以往的事,她知道對方是野蠻生長後,再多的嫉妒似乎都說不出口。她們有著相似的經歷,都在兵荒馬亂中成長,她的姐姐開出了一朵花,而自己則是自卑、敏感、偏激、膽怯。
幾乎說不上一處好,唯一看得過去的便是在秦家村被誇過的那點小心思,可因為不成熟仍是被迫讓對方善後。
她沒有接,那人便收了回去,自己打開紙包,捻了一小撮,彎腰灑在了座位前。沒一會兒,幾隻白鴿就落在面前,跳著腳挑挑揀揀。
「大多數的人就像是一片片落葉,在空中隨風飄遊、翻飛、蕩漾,最後落到地上。有少數人像是天上的星星,循著固定的軌道運行,任何風吹不到他們那兒,在他們心中,有他們自己的引導者和方向。我希望你像這樣,但我知道這是難為,我與天下千千萬萬的長輩一般,總是覺得自己遺憾的事想要在她人身上彌補,讓她人繼承完成自己願望,你該慶幸你的姐姐是我。我終其一生都在擺脫一個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可我沒能做到,是個失敗者,所以我不會對你有任何干涉、期望、建議,人無法判斷別人的人生,但你的人生應該由自己來判斷,你必須選擇和拒絕。」
她沉默了一會兒,也伸出手,捻了一小撮穀粒,學著那人灑在地上。白鴿似乎很親人,有一隻跳到了她面前,歪著腦袋看著她,好一會兒伸出頭,在她手指上蹭了蹭。
白鴿與鴨子還有鵝其實都是一類,它們之間的羽毛觸感並無太大區別,但她卻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她興奮得睜大了眼,忍不住看向那人,正碰上她的目光,有些柔和。
她覺得自己似乎看錯了,但又聽見那人道:「我能給的,不過是一個富庶的生活環境,良好的教育,大膽嘗試的機會,在這裡你可以有任何心血來潮的念頭,到底是持之以恆還是半途而廢,全憑你能力。外界的聲音都是參考,決定權永遠在你手上。沒有以前,沒有以後,只有現在和現在的實在,但有一點,僅僅活著是不夠的。」
她覺得心裡有些悸動,可詞彙量淺薄的她形容不出,只得呆呆地問著:「那還有什麼?」
她隨即又笑了起來,和記憶中那人的神情重疊,那些話也像是跨越了無數個日月。「生活還應該有陽光、自由和一點鮮花的芬芳。」
婚禮的進行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她等金伊瑾與新郎跳完第一隻舞后,靠上前,從懷裡摸出了一張照片,遞過去。她來這裡不僅僅是參加婚禮,更重要的是她在這之前收到了一封信。
金伊瑾接過照片,看了一眼後,便撕了個粉碎。她怕人看見,又找了一支蠟燭過來,燒了個乾淨。才道:「這是最後一張?」
她想起那些壓箱底里的一疊照片,眼也不眨道:「都銷毀了。」
金伊瑾看了她一眼,笑道:「撒謊。」
她低頭笑了笑,舉起盛滿紅酒的杯子,與金伊瑾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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