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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可人生只有一次,他在眾多選擇里挑了其中之一,其他所有好的、壞的皆與他無關,他只是一個單純被師傅教養出來,對武力有著莫名崇拜的小混混。對的,他本質就是一個小混混,不管老天給的皮囊如何出色,終究是人模狗樣。

    他放棄了秦蘇這條路,小姑娘家不僅心眼多,人還幫不上什麼忙,他不介意殺生,卻也沒必要殺生,所以他盯上了秦奶奶。他知道秦奶奶和秦老爺子的關係不好,可那又怎樣?丈夫出事,當妻子的擔心有著天然的合理,他甚至不需要找藉口去掩蓋自己的心思,金城就會信。更何況,他還記得秦奶奶的事。

    他或許來得不巧,秦老爺子家院子的大門關上了,可能是秦奶奶不在,但他更傾向於故意。村子裡動靜鬧得這麼大,秦奶奶就算不喜湊熱鬧,也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她想秦老爺子死。

    是了,她想秦老爺子死。秦老爺子被五花大綁,指著腦門的槍就沒放下來過,縱使他這個村長在村中再不得民心,卻也沒人真希望他出事,所以村民都格外配合,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怕死,自私畢竟是人的天性。但秦奶奶,她對秦老爺子的態度從始至終都未曾掩飾過,更別說那些一筆筆所謂新仇舊怨的爛帳。

    如果家中有爆竹,他毫不懷疑秦老爺子真要有事,秦奶奶第一個放鞭炮慶祝。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覺得自己有些不該,秦望舒還在和金城鬥智鬥勇,自己卻在這裡浪費時間。他一面覺得良心上有些過不去,一面卻又覺得再等等吧。再等等,秦望舒不是沒有準備的人,也不是會吃虧的人,他問自己不是也想知道她葫蘆里賣的藥嗎,眼下就是一個絕佳的好時機。

    這麼想著,他敲門的動作就緩了下來。他看著面前的門板,坑窪的地方並不多,因為上面刷了一層清漆保護。他靠在門上,瞄見地上一簇狗尾巴草,興趣一來,拔了一根塞進嘴裡,咀嚼了幾下,青草略苦略澀又有些清香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不好吃,卻很熟悉。這是他流浪時養成的習慣,人若是餓極了,別說草,土都能吃。

    他深知餓肚子的滋味,腹里扁平,就差貼在一塊,滿是燒灼的痛,他只能找些水,灌滿肚子又吐出來。反覆幾次,那種帶著酸慪,像是食物腐爛的味道淡了後,肚子才會舒服些。他不知道那攤怪味的液體是什麼,只知道它存在時,肚子會很不舒服,他見過一些像他一樣的乞兒,瘦弱些的護不住食物,總是餓著,然後不知哪一天就開始嘔血,血里是特有的腥甜和鏽味,還有淡淡的怪味。

    從那以後,他就留了個心眼,只要肚子裡開始反酸,他就會開始灌水,想盡辦法吐了。這很難受,但為了活下去,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忍的。

    年少的一些事,不合時宜地浮上心頭。嘴裡的草莖也被嚼得干扁泛白,他咬下一節吐在地上,又繼續之前的事。他腸胃其實不好,早年的做法傷了身,後來雖被師傅仔細調養過,卻仍是比常人要弱上一些,平時看著無礙,每當喝酒時,一口下肚,酒液順著喉嚨一路燒到了肚子裡,像是瀕死的火突然得到了柴,來勢洶洶,不可阻擋。

    好在,這樣的時日並不多。男人喜歡美酒,同樣喜歡美人,而美人愛慕虛榮,貪圖富貴,所以洋酒的流行是一種必然。他喝過,深紅如血,細聞又是一股別樣的香,肚子能受,只是後勁有些大,從此他便愛上了這種滋味。他又想到了秦望舒,她在教堂,享受著潑天的富貴,定是喝過紅酒的,就是不知又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他掐著時間算了算,又瞧了眼天色,估摸著也應該差不多了,便又開始敲門,這次依舊無人應答。他壓著袖子,從裡面推出一根細細的鐵絲,折了幾下,從門縫塞進去。門後木栓是最常見的一種鎖,木栓有大小,大的需要一個人抱上去,這種通常是大戶人家,小的也不過是一根木棍粗細,只需要用些巧勁——像現在,他聽見哐當一聲,抬手推開。

    村里都沾親帶故,平日裡家家戶戶敞開,很少會有防心,就連門栓也是個擺設,所以他最早練手時就專挑村落。他沒掩飾手上的鐵絲,捏在手中道:「秦奶奶,可有木桶?」

    屋內無人應答,這在他意料之中,他笑了一下,又高聲道:「秦老爺子被外人抓了起來,說來也是奇怪,今早銅牛奏樂時,村子裡就來了一批外鄉人,都拿著槍,說銅牛有古怪,這不,直接當著眾人的面拆了。」

    屋內傳來了一些動響,不算大,都散在了風中,正好被他抓捕到。他繼續道:「您說稀奇不稀奇啊,這銅牛裡面竟然有個人——」

    他還沒說完,就聽見凳椅碰撞摔在地上的聲音響起,他揚了下眉,就看見秦奶奶跌跌撞撞地撲過來。「你說什麼?」

    她的力氣很大,手掌心的老繭粗糲的像是一層老樹皮,他掃了一眼,指縫中還露著些黃,明顯有不少年歲了。他想起秦蘇的話,覺得有些諷刺,但他著實沒什麼尊老愛幼之心,反手就捏著秦奶奶手腕,一點點掰開。

    「我說,銅牛裡面藏了個人,已經死了。」他已經知曉銅牛是刑具,雖然沒看見這一幕,但他知道秦望舒,她說了就一定會去做,這點上她從來不讓他失望。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撒一些無關緊要的小謊,她總是會善後。

    秦奶奶一愣,手上的力道隨之一松,被夏波輕而易舉地掰開。她臉上滿是不可置信,過了一會兒突然捂著臉笑了起來,嘶啞的嗓音仍是像砂礫磨過,枯燥、難聽、乏味、甚至還有些瘮人。可這都比不上她瘋癲的神色,又是哭又是笑,可渾濁被陰翳入侵了大半的眼睛卻掉不出一滴眼淚,只剩下乾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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