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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她其實也不是很懂什麼叫做冷漠,只是用自己尚不健全的世界觀去強行帶入理解。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也不會難過,就像是母親死在她面前時,她的平靜。她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冷漠就意味著心不會痛,她不怕死,甚至掰著指頭在數著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所以很自然地就接受了這個理由。
她是個冷漠的人,她告訴自己,在今天,在今後的所有日子裡。或許她不是真的冷漠,但在先入關為主的理解里,以及之後數年的催眠里,或許還有自己不為人知的一些期待中,她完美的貫穿並且執行了「冷漠」這個詞。
她曾在故事裡看到過有一種妖怪,可以給畫皮貼在自己身上。她時常覺得就是那妖怪,喜怒哀樂都被畫在了一張皮上,她想笑時,皮便會笑,想哭時,皮便會落淚,所有的東西就像是數學,在設定好的程序里都會有對應的唯一的答案。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躺在硬木板床上,捂著自己的胸。
小小的心臟在緩慢跳動,一下又一下,強且有力,這是她活著的證明。她不知道那妖怪會不會有心臟,或許沒有但可以畫一個,但畫著的東西始終隔著些什麼,就像是她的喜怒哀樂,隔著什麼?她不知道,也沒有糾結,只覺得這樣很好,心臟不會痛,她是健康的,健康就意味著能活很久,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搞明白這些現在不懂的。
她在那日的發言後,毫不意外地成為了神父的學生。這是她預料、甚至安排的結果,人有小心機很正常,她的母親在世時就教她,人要為自己打算。儘管那只是她母親對孩子不負責的開脫,她也的確接受了並且落實了這個理念,甚至做得更出色。
又是一堂課後,她把不算薄的《聖經》收到包里。這個包是她向年長的修女要了一些碎布,左一塊右一點地拼起來,花花綠綠的一點也不搭配,很醜,但配上她蹩腳的針腳,倒也合適。《聖經》其實不重,但她包里除去日常課堂上的中譯版《聖經》,還有神父私下教學的原版《聖經》,漂亮潦草的洋文,和道士的鬼畫符一樣,又長又臭像是女人的裹腳布。
她同時抱不住兩本書,也出於隱秘的私心下,她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原版《聖經》的存在,包包的出現就成了必要。她扣上扣子,拎到自己的肩膀上,正要離開時突然被人叫住。
「望舒,你又要去神父那裡嗎?」這是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女孩,年歲比她大一些,模樣生得一般,來教堂的時日比她長,飯菜養得好,圓潤的臉龐看上去也有幾分孩子的可愛。
「對的。」她歪著腦袋,這件事神父並沒有公布,卻因為她日日被帶在神父身邊,逐漸傳開。神父早有耳聞,但卻默認了這個傳言,一時間傳言成了事實。
「神父每日都教你課堂上的東西嗎?」女孩笑得有些勉強,她太過稚嫩,還不知道如何偽裝。
「不是。」秦望舒來教堂有兩個月了,不管教堂地修女如何照顧她們,但在有人的地方就會產生無形的階級,和她做乞丐時一樣。這是一種刻入本性的劣習,與教堂宣揚的真善美恰好相反。
如果她知趣,她此時就應該否認,做一條她們抓不住把柄的泥鰍。可她偏偏承認了,甚至解釋道:「神父那裡有一本西洋文寫的《聖經》,我們學的是那本翻譯過來的,神父每日課後會教我西洋文。」
秦望舒記得這個女孩,也看過她在年長修女看不見的地方怎麼欺負人,自然也清楚說實話的後果。果然,她看見了女孩捏緊的拳頭,牽強的笑意被密密麻麻地嫉妒代替,本就不好看的臉更是醜惡。
她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道:「要遲到了,我得先走了。」
這是一個提醒,女孩應該明白。果不其然,她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咚——」的一聲,不算薄的書砸在腦袋上。國外的書籍和國內的書籍裝訂有些不同,它們都用了薄薄的木板,上面覆蓋了一層紙,或是布也可能是皮的東西保護著,防止書面損壞以放得更久,當然打人也很疼。
或許是流浪的時候失了太多的血,她在吃飽穿暖後,也在臉上沒長多少肉,仍是一副細細小小弱不禁風的模樣,或許是出於對弱小的同情,年長的修女總是格外關愛她,這份不同讓她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卻因為害怕被人發現,遲遲沒有落實到行動。
今天是個機會,她想。
她感受著並不陌生的頭暈目眩,在流浪時餓狠了,時常會在白日裡看到星星,見什麼都像是吃的,尤其是老狗。她癱坐在地上,捂著頭,肩膀上的包裹很快就被搶走,她掙扎著起身,抓住了碎布的一個角。
她母親在世時沒有教過她針線活,她只是遠遠地看過幾回,在她理解里,針線就是把布連接在一起。她成功過,但很糟糕,並不密實的針腳在兩人的拉扯下,很快崩開,包里的兩本書嘩嘩掉在地上。
她摔在地上,因為眼前一片黑臉被凳子狠狠刮過,又重重撞到了眼睛,瞬間眼淚就出來了。與和老狗搏鬥那次不同,這樣的疼痛並不尖銳,卻讓她感覺害怕。
「還給我!」她的聲音很大,驚動了來往的修女。
「你們在幹嘛?」一個刻板嚴厲的聲音響起,儘管看不見,但她飛快的對上了腦中的臉。
「書還給我。」她重複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透著隱隱的哭腔,其中的倉皇無助像是解釋了一切。之後的一切都如她所料,女孩被狠狠懲罰,而摔壞的《聖經》也被視為褻瀆,從一個修女備選又重新變回流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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