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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吃東西。」她對著山神解釋道:「我鬆手,你准不咬人。」
山神沒了舌頭,回答不了她的話,「啊——啊——」的怪音一時間亂飛,她聽不懂只是盯著對方的眼睛好一會兒,才試探得鬆了些,但仍按在了兩側的血管處。
山神大概是餓狠了,她察覺到脖子上的限制鬆了口後,揚起了頭,爪子似的手抓著秦望舒手上撕成塊的麵餅,胡亂往嘴裡塞,幾下就咽進肚子裡,像是不用咀嚼。
半塊麵餅儘管實稱,但在胃中沒有漲開算不得飽。她仍覺得餓,眼見食物沒了又開始叫,甚至伸出一個爪子抓向秦望舒的臉。
從開始就防備著的秦望舒,見她有動作捏在脖子上的手一用力。缺氧的窒息感分外難受,讓她已經顧不到其他,掙扎的抓向秦望舒的手要扯開。她指甲尖尖,與野獸同質化,抓在袖子沒遮住的皮肉上,瞬間流出血。
秦望舒痛得皺起眉,還未來得及叫夏波,便見一隻腳狠狠踢向山神胸口。這腳沒力氣,踢得山神當場就鬆了爪子,疼得弓起了身子,叫聲悽厲又密集。
秦望舒收了手,山神躺在草堆上打滾,見到面前的夏波忌憚的往後縮,直至牆邊退無可退,才縮成了一團。
「我沒踢她肚子。」夏波辯解道。
「我知道。」
秦望舒手上的傷口不深,這次依舊沒等她開口,夏波主動撈起帕子擰乾水,遞給了她。手背上多時毛細血管,出血看著嚇人,但止血也很快,她拿帕子按在了上面,帶著水的溫熱其實並不利於血液凝結,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按得力道又大了些。
夏波見她沒說話,神色嚴肅只當是不高興,找話道:「要我說山神縱使是個人,現在也不過是套了層人皮的畜生,棗子沒用,棒子才是長記性的東西。」
山神因他那一腳,心生懼意。她到底不是真野獸,骨子裡就沒有難訓桀驁的野性,她被秦凱養大,吃得最多的便是棒子,早已養成了條件反射,只要被打就立馬乖覺。
他見秦望舒依舊沒理會,又道:「路邊的野狗生崽,也不過是隨便找個地兒躺下來,到你這就金貴了?」
她被剜掉了一小塊肉,傷口不深只是看著嚇人,外加帕子壓得及時現在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帕子剛入盆,刺眼的血色瞬間散開,紅色依舊艷麗卻像是淡了些的胭脂,漂亮得叫人想往嘴上摸。
她和夏波接受的教育不同,就思想而言無異於對牛彈琴,話回與不回都沒有意義,無非就是多費些口舌之勞,但這沒必要。她心知夏波的不滿,在這個世道人命看似有三六九等之分,可若真碰上個渾的說到底也不過是路邊的狗尾巴草,摘了便摘了,而山神就是那連草都不如的爛泥地。
踩慣了,就天生該如此。
但她還是道:「不一樣的。」
對,不一樣的。在神父看來,神權之下眾生皆平等。神不存在,也不會看任何人,當人仰望天空時,無論是日月還是星辰,就連飛鳥都會覺得俯視之下皆是螻蟻。而她,她可以對人人都道上一句喜歡和尊重,那便是都不喜歡與都不尊重。
她突然又想起了張雪,菟絲花的身影像是水中的月亮,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若她信佛,她會說一聲因作如是觀,可她都不是。
「很多人喜歡把命運比作一齣戲,戲再爛可台上的人也要極盡所能地演好,但所謂的命運,不過是人潛意識的操控,日漸平庸,甘於平庸,繼續平庸。但我也曾注意到,那些聲稱無力改變命運的人,過路時也總會左右相看。」
她揭開血痂,瞬間湧出大滴血珠,肌理的紋路像是乾涸的河道匯入大量海水,還未煥發出新的生機便徹底決堤。她擰乾帕子,擦在了上面。她下手不輕,每一下都拉扯著傷口,不算疼,卻很提神。
「小人物不會不經意間影響歷史的走向,神也不是擲骰子決定人世。我很多時候會回想起當初,無可抑制的,那些日子就像是風暴中的雪花,在空中時被疾風推著走,落地凝結成冰,天熱了又融化成水,命運無常卻也有常。」
她看見了他藏在身後的手,那是拿槍人慣有的掩飾姿態。他想殺了山神,從一開始就是,從未遮掩過,這份殺心在她的逼迫下越演越烈,已經搬到了台上。
「秦家作家殺過人嗎?」他把槍放到了面前,撥了擊槌。咯噠一聲,清脆又響亮,像是錢幣碰撞。「真真正正用自己的手殺人那種。」
「沒有。」她毫不猶豫道。
但夏波不信,她又淡淡地勾起嘴角,眼裡眼外都是笑意。問人問題,若答非所問,那便是已答了,無需再問。
他訕笑一聲,點了點頭道:「我懂了。」
「砰——」槍鳴聲與耳鳴聲幾乎同時在秦望舒耳中響起。他手指本就在扳機上,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間。手背上的血還在流,緩慢又極有目的性,鑽進了指縫又順到了指尖,一滴、兩滴、三滴——沒入草堆像是消失了。
濃重的血腥味衝破了身體的保護機制,像是給這臭不可聞的破廟注入了一點新東西。她見過奢靡的主教,把紅酒倒在年輕的修女身上,肌膚白如雪,酒水紅如血,相輝交映,說不出哪個更美,只道夜色之深。
她手中被塞進了一個溫熱到有些燙的東西,細長有稜角,伴著火的焦味。夏波的嘴開開合合,沒有聲音,但她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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