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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在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以一種大度的姿態避讓甚至不著痕跡的護著張雪的小性子,儘管對方乃至周邊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發現。她其實比張雪小上幾個月,按理說她應該是一個被呵護的身份,但她獨立慣了,總是下意識把自己放在了衝鋒的位置,無關能力與責任。

    「你後悔嗎?」

    童話故事裡總是有著許多神奇的事情發生,或許時光倒流,或許起死回生,現實中的她們都不過是平凡而又普通的人,只不過是東風和西風的關係,但她是作者。她也有故事裡那樣的魔法,針對紙和筆的世界,她完全可以安排宿命,又將其顛覆。

    「我不知道。」

    秦望舒的問題實在很難回答,若是回到那天元宵節,什麼都沒有經歷過的張雪會十分討厭,甚至用自己匱乏的詞彙量去咒罵,但也只是這樣,她不會想要一個乞兒死,最多能做的便是避開會發生的事情,或者冷冷的在地上丟下那串糖葫蘆。

    她做不出嘲笑,也做不出鄙夷,那時候的她實在是太乾淨了,她整日與閻王搶命,努力活著便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死這個字眼在她看世間裡沒有比這個更惡毒的了。她深知死的恐懼,深知死的可怕,便不會輕易地用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哪怕當年的秦望舒差點害死她。

    「可能就是命吧。」她低下頭,這些過往的探究都在時間下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並且索然無味。「如果你想要讓自己良心好受一些,那我可以偽善地告訴你,我不後悔,我很高興自己能拯救一條人命,並且慶幸自己還活著,不需要以命換一命。」

    「儘管那個人不需要我救。」

    秦望舒沒說話,她思考了半晌道:「要的。」

    她看見張雪驟然抬起的眼睛,乾乾淨淨,像是涓涓細流里的鵝卵石——圓潤,漂亮,清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或許對方不會相信,某些程度上,張雪在她心裡確實是這樣的形象。

    「你不是她,所以不知道那串糖葫蘆對那時的秦望舒有什麼樣的意義。」

    她自第一眼見到張雪時,就覺得對方像是個精緻的洋娃娃。她兒時與母親為數不多的幾次出門裡,有鋪子售賣針線縫製的娃娃,不是什麼好布,但針腳實在出色,勾得她心心念念。長大後,她通讀聖經,知道了這是魔鬼的誘惑,俗稱欲望。

    欲望藏在心裡,隨著時間的醞釀,開出了一朵花。她還記得鋪子裡的娃娃,它們依舊勾得女孩子們心神蕩漾,但已經不能讓她泛起漣漪,她把目光投向了更加精緻逼真的西洋娃娃,但這些娃娃都比不上當年那個對她施放了一丁點善意的女孩。

    女孩頭髮稀疏發黃,一臉菜色,瘦瘦小小的模樣像是猴兒。漂亮的公主裙在她身上一點兒也撐不起來,只讓人覺得偷穿了大人的孩子。若是娃娃,她一定是會被留下來吃灰或是賤賣的那個,若是尋常人家女兒,只讓人覺得命不長久是個賠錢貨,可就算是這樣,秦望舒也想擁有她。

    她會給娃娃買很多小衣服,如果不合身,她會親自學女紅量身定做。若是女兒,她定是寵著哄著,命不長久也不是不能活,賠錢貨就當打水漂買了一場鏡花水月,空歡喜也是一場歡喜。

    「你就當作是偽善,但我之前說的話,是真的。」她回想起那段記憶,時隔已久的情感被磨的只有很淡的一絲痕跡,其中的分量依舊讓她觸動。「我會保住你,不是說說而已的。」

    「我是人,神沒有過去,但人有。」她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如果不是那串糖葫蘆秦望舒已經死了,她等不到教堂的收養,和你只能在地下相見。」

    「別不信。」她笑了下,躍動的火光描繪著她的容顏,橘色的光顯得她溫情脈脈。「小乞丐是有心的,她做了那樣的錯事,心虛、愧疚、後怕都有,所以不信神佛的她開始每天求神拜佛。她被教堂收養後,存下了每個月發放的錢,分毫不差地給了女孩的父母。」

    「你家挺遠的,來回就要花去半天時間。那幾年裡我沒給自己置辦過一件東西,衣服破了穿別人剩下來的,鞋子壞了補補還能繼續——」她沒有多談,輕描淡寫地概括了那段難堪的日子,話鋒一轉道:「你讀書的事我知道,包括留學,這些我都了解過,我寫了信合著那些錢都放在了信封里。」

    「你家境只是尚可,早年為你治病家底便空得差不多了。那場幾乎要了你命的病——」她舌頭舔過尖利的後槽牙,頂在了臉頰處的軟肉。「我進教堂時,你父母正商量著放棄你。全家四口人,救你都要死,不救三個活,他們很愛你,但他們不止你一個孩子。你是幸運的,教堂那筆錢是及時雨,我承諾每個月都會寄錢,成功地把你從棺材裡搶了回來。」

    「他們很守信,這筆錢答應我花在你身上,就沒有一點兒花在你弟弟身上。」她抿開淺淺的笑意,沒有被肌肉壓迫得眼眶露出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凌凌的,是與張雪一致無二的乾淨。「你在的報社是最大最有權威的報社,你有才而且留過學,但和你一樣的女孩很多,她們都是高門小姐能給報社不少助力,權衡利弊,憑什麼選你?」

    「是你幫了我?」張雪艱難開口,晦澀喑啞的嗓音顯示了她劇烈波動的心,毫不知掩飾。「你用教堂去壓了報社?」

    第40章 糖葫蘆(下)

    這句話像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說完後整個人都透著股頹氣。三年前的張雪是溪流,淺淺的一層清澈見底,三年後的她是乾涸的溪流,鵝卵石失去了溪水的浸潤洗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布滿風塵,變得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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