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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母親的針線盒是一個撿來的生鏽鐵盒子,藍色印著漂亮的洋文,她看不懂卻也能感覺到這盒子的貴重。鐵盒子很大,裡面紮好了各色的線,素雅的、亮麗的、貴的、便宜的。每當母親從集市買了手帕後,她就會坐在院子的樹下,挑選線和針開始繡花。

    便宜的布料對應的線大都便宜,但也會用上一些貴的線穿插在其中,母親手巧,繡出的花樣總是整齊又漂亮,每次帶著一籃子繡帕去街市上售賣時,總能被搶光。

    但就是這樣的母親,從來沒有給她繡過什麼,哪怕是一塊繡帕。

    雞毛毽子壞了的那天,天格外高遠,藍得比她在店裡看到的最漂亮的藍色絲綢還要好看,但沒有白雲。那時候已經是秋天,她穿著長衣長褲,在最舒適的季節里玩耍。院子裡的梧桐樹掉滿了落葉,她踩上去喀嚓喀嚓地很是清脆。

    隔壁妹妹帶著兩個橘紅的柿子,敲響了她家的門。梧桐樹不結果,只有落葉,每年秋天,她智能眼巴巴地望著一牆之隔的柿子樹。圓盤似的紅藏在樹葉下,沉甸甸地壓得枝頭都有些彎。她戳了戳,軟軟的,像是妹妹的臉蛋兒。

    那天的事情她記得很多,唯獨把最重要的忘了。毽子似乎是她弄壞的,她不確定,印象中那個沒有臉的妹妹哭得撕心裂肺,她不明白只是一個毽子而已,為什么妹妹哭得像是死了爹娘。

    母親的脾氣很不好,在她記事以來鮮少和顏悅色過。她隱約有些印象,母親也曾對她溫柔過,但隨著打罵一天比一天多時,她確信自己大概是做了一個夢。夢裡有愛她的母親,回家的父親。

    對了,父親不回家,常常一個月才見上一兩次,母親所有的情緒都是對她發泄。她見過炮仗,一點就炸,和她母親一樣。母親總說,父親不回家是因為她是女孩,若她是個兒子——每到此時,母親就會癲狂,模樣像是夜間寺廟裡的夜叉。

    她想,若她是父親,她也不回家。

    生活並非完全一成不變,毽子就是轉折點。妹妹的哭聲引來了母親,她看見秦望舒手上壞掉的毽子,不分青紅皂白就拿起掃帚打。掃帚是父親做的,細小的樹枝摘乾淨葉子,綁在曬乾的竹竿上,很大也很重,但掃落葉時格外快。

    她衣裳穿得少,掃帚打在身上像是一根根小竹條抽在肉上,樹枝有彈性,打上去時只感覺木木的,可沒過幾秒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皮下要鑽出來的疼。她不陌生,只當母親像往常一樣發泄完了,她就沒事。可那一下又一下的掃帚像是沒有頭,她被打得亂竄,到最後她跑不動了,躺在地上蜷縮在一起。

    她眼睛哭得已經看不清,嗓子像是用沙礫磨過,可母親還在發泄。她抱著腿,一遍遍道:我錯了母親,我錯了母親,我錯了母親……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感覺天暗了不少,身上疼得她已經麻木了,只是摸上去燙得厲害,像是醫館裡發熱的病人。母親已經停了手,掃帚很重,一直打也是會累的。她心裡生出一股慶幸,只覺得都結束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見到仍是氣頭上的母親,張開手要去抱。妹妹說,母親喜歡那個小孩時,就會抱住。她有哥哥,但母親卻總是愛抱她,是因為最喜歡她。

    秦望舒沒有哥哥,但她想抱抱母親。如果母親抱了她,她就選擇原諒她。

    她跌跌撞撞跑過去,卻被母親狠狠一推。她聽見母親尖酸刻薄的聲音,歇斯底里道:是你,都是因為你。你為什麼不是個兒子?為什麼不是?

    她坐在地上,努力睜大眼想看看母親,但眼前視線仍是一片模糊。可能並不是模糊,只是母親去世太久了,她早已忘記了這個女人的容貌,她只知道母親的繡花針真疼。

    扎在肉里,一下又一下,比掃帚和竹條還疼,可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她只能機械地道歉,一遍又一遍。是她,把大師說好的兒子擠走了,是她讓母親這樣生氣,是她讓父親不回家——

    是她,壓根就不應該被生出來。

    她不知道那天是怎麼過完的,只覺得真疼啊。疼得她認為死也就是這樣了,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對針都十分害怕。聽到針落地的聲音,會以為自己全身被針扎得流血,見到針便會立馬向母親道歉,到後來,在夢裡母親把所有的繡花針一根根扎在了她身上。

    她聽見母親說:要是沒有生你就好了。

    要是沒有生她就好了。母親不願意抱她,是不喜歡她,父親不願意回家,是不喜歡她們,沒人喜歡她,所以她活該被針扎。

    秦望舒抱住了自己的雙臂,那種被針扎的感覺又似乎跨越了十多年的時間,再次回到她身上。她看著這碗鮮紅的血,覺得渾身都開始疼了起來,她膝蓋發軟,忍不住要跪下去。

    像記憶中那樣,跪下去道歉。

    「我先。」夏波用手擋開碗,隔開足夠的距離後他順勢抓住了碗壁。鮮血在碗中搖晃,幾次都要沒過碗口,最後又落了回去。

    秦老爺子不讓,他也不放手。兩人僵持不下,最終還是秦老爺子退了一步。他看著秦望舒,感嘆道:「秦小姐可真是找了個好男人。」

    夏波笑了笑,沒否認。他端著碗,另一隻手拉出秦望舒的手,握在掌中。他拉著秦望邊走邊道:「我參加過戰爭,很小的那種。」

    「你知道嗎?」

    秦望舒看見那碗血被夏波拿走後,她鬆了一口氣,像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她強迫自己的視線從碗移開,看向了夏波。自從那曖昧的一抱後,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麼不一樣了。男女之間本該就天生吸引,她見多了說多了也做多了,心如止水,但夏波似乎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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