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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他荒唐地生出一個想法,或許教堂並非只有兩個派系,而是還有第三個。

    比如,秦望舒。

    霎時間,他心如擂鼓,血液沸騰,眼裡亮起前所未有的光,灼灼地盯著秦望舒。「那個提議還作數嗎?」

    秦望舒斜了他一眼,問道:「什麼?」

    「位置。」他試探道。

    秦望舒笑而不答。她伸出手,愛惜地摸了摸夏波的臉,靠近下巴位置有些扎手,是發青的胡茬子。動作自然而又嫻熟,仿佛多年的戀人。

    有些話,並非要言明。

    他們朝著人群靠近,村民自發地圍成了一個圓,把張雪圈在其中。他們手裡都拿著一截樹枝,細細的帶著天然的彎度,還有沾著雨水的樹葉。

    秦老爺子站在張雪身旁,端著一盆正冒著熱氣的血。他開口說著不知名的方言,低沉又莊重,周圍的村民跟著一起,聲勢宏大肅穆,精明的面容一時間像是鍍上了一層聖光,隱隱和教堂里聖女瑪麗亞的雕像重合。

    秦望舒嘴角攜著一抹冷意,她和夏波被擋在人群外。她透過縫隙看見了過分安靜的張雪,宛若沒有生氣的木偶。歌聲越來越高亢,像是著戰歌聽得人熱血沸騰,最後一個音符終止在秦老爺子舉起的盆。

    毫無預兆的,一盆血澆在了張雪頭上。

    秦望舒愣在那裡,面無表情。

    濃稠的鮮血把張雪染得幾乎沒了人樣,腥臭味隨著的微涼的山風迅速散開,令秦望舒不得不掩住了口鼻。她視力極佳,那盆血從頭到腳蓋住了張雪,黑色的髮絲沾了血,一縷一縷的,笨重的貼在頭皮上,血液順著四面八方的紋理流淌,在斷崖處拉出了絲。

    張雪的臉已經看不清,她似乎閉上了眼睛,濃重的血色遮掩住了一切。她的五官,她的神情,她的聲音,她的衣服乃至所有,在地心裡引力下又緩緩在地上蔓延開。

    古時有魚妖,興風作浪,千畝良田被淹,顆粒無收,百姓餓死,民不聊生。眾人求活,以香火供之,稱其為河神,望得庇佑。河神允之,需每年兩對童男童女祭獻,以換平安。村民照做,風調雨順,家家和樂,故代代相傳,河中有靈。

    河中有靈,河中有靈!

    秦望舒捏緊了拳頭,輕聲道:「我後悔了。」

    張雪可以被欺,被害,卻不能接受這樣的辱。她牙關緊咬,重得她口裡沒了知覺,蓄積的口水粘稠發苦,像極了張雪身上的血。

    「他們人太多了。」夏波握上她的手,把手指一一掰開。掌心捏得發白,一如她此時臉色。

    秦望舒沒聽,她固執道:「可以成功。」

    離她最近的村民約莫是三米的距離,她衝到他面前只需要一秒,開槍可以同時進行。借著所有人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完全能在秦老爺子反應過來之前,用槍威脅換取張雪的命。

    她食指無意識地勾了勾,整個身體繃緊了,像是蓄力的弓,隨時準備實現腦中的計劃。

    夏波攬住了她肩,無奈道:「山路封了。」

    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澆得她如落水狗,狼狽不堪。她張著嘴,臉上的血色消失殆盡,唇瓣也透著白,指尖冷得比那四月的水都要刺骨。

    他不擅長安慰人,於是道:「這是你選擇的,不是嗎?」

    這話如當頭一棒,敲得秦望舒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她與秦蘇不久前才說過,如今就輪到她自己,不知算不算是作孽。

    夏波繼續道:「至少,你保住了她的命。」

    秦望舒唇瓣顫了顫,她的手被夏波蓋在掌中。男人的手掌溫暖而乾燥,驅散了她手中的潮意,企圖焐熱。她不是矯情的人,眼見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便耐著性子把所有情緒壓了下來。

    「你說得對,至少她還有命。」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像是見了腥的貓,一雙眼珠子直勾勾盯著張雪。她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有後悔有冷漠,她和張雪的總總往事在腦海里一下子過了個遍,相識三年,走完也就一瞬。

    一時的憤怒消散後,她發現自己並非真的後悔把張雪推出去,而是原本的事情偏離了她的畫好的軌道,她自覺權威受到挑戰。她高位許久,差點忘記世間萬物本就多變不可測。權術的玩弄讓她執意給所有的人和事規划走向,規規矩矩者,她安心且理所當然,反叛者,惱怒心慌。

    她想當神,從未掩飾過。只有神才能安排每個人的命運,只有神才能玩弄一切,所以她當了作家。或許一開始只是為學習看書,但當她寫下了第一篇故事時,有什麼埋藏在深處的東西在她還未意識到時,悄悄紮下了根。她以為興趣使然,直到她認識了張雪。

    這個長得與菟絲花一般柔弱的女人,容貌美,神情美,姿態也美。她喜歡伏在桌前奮筆疾書,修長的脖子線條優美,無意識地勾得秦望舒手癢。她寫作時認真又專注,像是陽光下的聖母瑪利亞,美得炫目,但文章卻又空洞無味。

    準確地說,凡是讀過幾年學堂的人都作得比張雪好。秦望舒不明白,一個人付出了努力,為什麼成果卻能如此之爛,抱著這樣的好奇,她與張雪成為了朋友。她記得那天,陽光正好,她閒來無事與張雪講起了《小美人魚》的故事。

    藍色的天空上飄著雲朵,柔軟似棉花糖。藍色的窗簾飄在張雪身上,她柔弱似嬌花。她不喜歡小美人魚的結局,心疼和懊惱的模樣令她看上去可憐又可愛,鬼使神差的秦望舒回去改寫了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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