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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秦凱看了眼剩下的糖塊,又見面前俏生生坐著的張雪,又覺得口乾舌燥起來。他用了巨大的意志力強迫自己轉過頭,道:「張小姐——」
聲音剛響起,張雪就打斷道:「不用了,我不吃糖。」
秦凱沸騰的血液一下子就冷了,他捧著糖塊的手不知往哪放,最後還是秦蘇吃了一塊不過癮又挑了一塊才緩解了尷尬。
這糖在張雪眼裡不過是最常見的飴糖,城裡街坊小巷隨處可見售賣的小販。扁擔挑著兩籮筐,裡面裹上一層布,在撒上一層糖衣以防受潮和融化,條凳一擺,連吆喝都不需要,就會被往來貪吃的孩子盯上。
於是,一塊又一塊,大小不同的飴糖被敲下來用牛皮紙包好,不過一會兒,兩籮筐便賣得乾乾淨淨。
秦蘇沒說錯,糖是貴的,但飴糖再貴也不過是城裡大多數人都可以消費得起的零嘴罷了。而秦凱手裡這份飴糖,也不知放了多久,乳白色的外表都已經變黃,那層糖衣也早已不見,整個飴糖粘在牛皮紙上,很是噁心。
她家境尚可,飴糖對她並不是稀罕物,她長大後有了正式體面的工作後,飴糖這樣不上檔次的零嘴更是沒有見過。她吃巧克力,吃西洋硬硬的水果糖。
咬在嘴裡咯吱咯吱不粘牙,還會流心。
張雪靜靜地等著秦蘇吃完最後一塊糖,見她抹了抹嘴揮手與秦凱告別,忽然間覺得沒有見識的滿足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兩人離秦凱屋子好一段距離後,秦蘇才道:「姐,你覺得秦凱叔怎麼樣?」
小孩子的心像是淺淺的小溪,所有的小心思都全浮在上面,沒有一點遮掩。這是孩童的天真和爛漫,也是孩童的愚蠢。
張雪沒回答,硬木做得高跟踩得她腳跟又開始疼,尤其是經歷了昨天的爬山後,早上醒來時沒有一處不是酸澀疼痛的。城裡有黃包車,秦家村只有她自己。
張雪的不作為不但沒有打消秦蘇的積極性,反而成為了一種無聲的鼓勵。她跳了幾步,油黑的粗麻花辮跟著一跳一跳。「秦凱叔其實很會疼人,看他對我們就知道了。」
張雪覺得好笑,道:「然後呢?」
秦蘇啞口,她過了幾秒才道:「姐不覺得秦凱叔人很好嗎?」
「他好不好與我有關嗎?」張雪停住腳步,她長得極美,身段也美,只要她願意無一處不美。此刻她挺直了腰杆,瀑布似的黑髮自然垂落在身後,細細的楊柳腰,鼓鼓的胸脯,白膩的肌膚。
山里養不出這水樣的美人,山里也供不起繁複精緻的襯衫和鹿皮絨的大傘裙,所以她只需要站在這兒,階級差距便清楚地擺在面前,讓人自慚形穢。
「秦家村最值錢的東西是什麼?豬還是牛?一頭豬的價格可買不起一盒巧克力,一頭牛或許勉強。」
她扯了扯裙擺,露出腰間細細的皮帶,指著道:「這是用最上層的牛皮做的。你們眼裡一家人指著吃飯的牛,對我而言不過是身上的裝飾物,你吃的一塊巧克力,就可能是你幾個月的伙食。」
「糖好吃嗎?」
張雪伸手擦掉秦蘇嘴角的一點飴糖,受了溫度後已經變得黏黏的,她當著秦蘇的面拭在了她衣服上。「在城裡,只有乞丐吃不上這種糖。」
「你問我秦凱好不好?他配嗎?」她怪嗔了秦蘇一眼,覺得秦蘇不懂事,可配上細緻的眉眼卻是如水的溫柔。「配你這樣的村姑,倒是不錯。」
秦蘇是個快樂的姑娘,她這輩子鮮少有覺得苦。第一次是張寡婦去世時,小小的屋子掛滿了白幔,她還沒來得及細細體味悲傷,眼淚就莫名地掉了下來。
前來弔唁的人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針扎,嗡嗡的說話聲皆是小聲感嘆她喪母得可憐。她不可憐,張寡婦只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做自己的事了,她受了這麼多年的恩惠理應高興,可她被他們說得竟真覺得可憐。
這是她第一次嘗到苦的滋味,在別人嘴裡。而今天,她又再次嘗到了苦。
她不明白,她只是問張雪,秦凱叔好不好,為什麼換來這樣的侮辱。就像是當初的她,不明白只是張寡婦去世,她為什麼就會過得和別人嘴裡那樣苦。
她識得一些字,可肚子裡墨水卻不多,面對這樣刻薄的說辭,也不知道如何反駁。她只能茫然地站在這裡,睜大眼,像是要把張雪這個人從外到里看清。
「什麼樣的灶配什麼樣的鍋。秦凱該配個村姑,你該配個村夫,我——」張雪笑了一聲,有些荒唐道:「該配高官!」
她早就知道,人生來不平等,公子王孫吃香的喝辣的,手都不用伸自然有一群狗腿子點頭哈腰伺候。而他們,汲汲營營一生的百姓,削尖腦袋都難翻身,所以她給自己安排了讀書這條路。
知識把她包裝,文化把她送往高處,聲名鵲起到無人不知,她話本子早已寫好,只可惜秦望舒和夏波給了她當頭一棒。
魚終究是魚,躍了龍門也不過是豬鼻子裡插蔥,裝象罷了。
她清楚自己的這番話會對秦蘇這個仍對世道存有希望的女孩造成怎樣的影響,但那又怎樣?她這麼可憐,秦蘇又憑什麼無憂無慮?
她扼殺了心裡那點愧疚,決定去找秦望舒。秦望舒是安全的,這個認知徹底占據她大腦,以至於她見不到對方就感覺自己隨時會被夏波掐死。
她看著秦望舒逐漸出現在她眼裡的身影,一個念頭一閃而過:當狗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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