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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大門背後貼著兩個門神,鮮紅的顏色一看就是新的。門中間卡著一條色澤油亮的木條,顏色赤紅,紋路疏鬆。她摸了摸,又掐了掐,門閂上沒留下一點印子。
她的行李箱已經放在了屋子內,她關上門時對上門後同樣兩個門神,一愣,才轉頭又瞧見了凳子上的小木條。她拿起木條,對著門後的栓子插了進去,嚴絲合縫,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頭的。
她心中隱約有個猜測,卻又覺得荒謬。
屋子的條件很是寒磣,勉強算得上是平整的泥巴地,一張木板床靠在床邊,兩張條凳架在邊上,角落裡是一個搪瓷的尿壺。
銅牛還在奏樂,她透過窗戶看向那巨大的槐樹,隱約可以看見跳動的火光。月光下的槐樹影子倒在地上,張牙舞爪,正好夠到秦老爺子屋子。
秦老爺子說,槐樹是山神的化身,秦家村世代供奉山神。槐樹圓了秦家村樹下乘禾的夢,所以不管外面日子如何,村子裡總歸是吃得上飯的。
當信仰尚未崩塌時,那便是信徒的天與地,乃至真理。面對真理,神父和所有的教徒奉獻了自己一生,不去科學的計較其中真假,信徒感恩神讓他們降臨於世,所以他們虔誠的苦修,只為死後回到神的懷抱。
教堂的神像前從未少過水果與鮮花,這是教徒們的心意,無關神是否會在意。縱觀這十年,她從未聽聞神會吃凡人之食,可秦老爺子卻說,山神要活,得吃飯。
如果把秦家村比作教堂,那秦老爺子就是神父。可秦望舒回想秦老爺子所有的舉動,確定這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該有的。他不信他的神,就像是猶大質疑神子。
耶穌死於不能定罪的罪名——妄稱上帝之名。不論天國是否存在,他威脅了當時高官的地位,真善便成偽善,莫有虛名的「叛國罪」蓋了下來,可誰也不知道耶穌是真的神之子。
她看著外面從狹小窗戶看不見頂的槐樹,腦海中一會兒浮現出去世的神父,又閃過秦老爺子黝黑的面孔,最終定格在門裡門外的門神,和一根根桃木做的門閂。
華國的信仰很多,神也格外講究,除去那些耳熟能詳的正神,扯著皮子的魑魅魍魎更是不計其數。
耶穌死時,山搖地動,神子之名得以證實。在死後的第三天,他在門徒面前復活。約翰福音說: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青槐夾道多塵埃,樓鳳闕望崔巍。
而槐樹,性陰,木也,從木,鬼聲,意為木中之鬼。
第10章 山神(上)
秦望舒翻了一個身,月光穿過頭頂低矮的小窗戶落在了被子上,成了房間唯一的光源。屋子不隔音,外面此起彼伏的蟲鳴聲讓她久久無法入睡。
銅牛不知何時停止了奏樂,散去的村民讓這個村子又回歸了初來時的寂靜。她已經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許久,之前的微睡眠讓她身體得到補充,儘管精神倦得立馬能昏過去,但她絲毫沒有睡意。
被子上落下的月光被窗戶分割成四塊,像是練大字的田字格,她摸了摸空空的領口,有些不習慣。這不是她第一次住在教堂以外的地方,卻是第一次晚上沒有禱告。
她覺得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整個世界像是停止播放的唱片機,她能清楚地聽見一種奇特的呼吸聲。一起一伏,不是屬於她的,但就在耳邊,格外清晰。
她轉了轉眼珠子,只覺得眼皮子像是粘了膠水,才恍然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閉上了眼睛。她又進入了半夢半醒間,感官補償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最大。
她腦袋下的枕頭是穀粒做的,被厚厚的布包裹著,很軟。她明明沒動,卻聽見了穀粒一點點挪動的聲音,耳邊的呼吸聲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越發清楚,甚至隱隱伴隨著隱隱的敲打聲。
一下,又一下,由遠及近。
被窩裡暖洋洋,像是午後的陽光,微微帶著醉人的熏意,讓她不由自主放鬆。她又回到了那個午後,神父捧著厚厚的聖經坐在床邊,潔白的房間放著潔白的床鋪,潔白的被巾上躺著潔白的信徒,一切都是白色的。
她看見自己像一團模糊的黑色影子,站在神父旁邊。燥熱的風從窗外吹來,潔白的窗簾飄飄,床邊的鮮花搖曳,她的身影晃動,唯獨神父潔淨的衣袍垂落在地。
神父其實已經不年輕了,他的精力有限,上了年紀的聲音帶著老人的滄桑,誦讀聖經時不緊不慢的語調,是秦望舒覺得最慈愛的時刻。
窗外驕陽正好,她就是那團黑影,在陽光下無處遁形,只能偷偷地看著神父。而房間外,是無數與她一樣的黑影,密密麻麻地爬在牆上地上,渴望又渴慕。
神父不知她在害怕什麼,放下了聖經,輕聲安慰。就在這一瞬,她看見所有的黑影猶如實質化,突然撲向他們。
她驚得腳一蹬,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氣。
夢境殘存的恐懼讓她心跳劇烈,她還記得那一刻神父的震驚,藍色的眼珠明明已經黃渾,滿是皺紋的臉上全是老年斑,他的行動已經不利索了,卻義無反顧地把聖經塞到她懷裡。
藍色,是天空的顏色,也是最近接神的顏色。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嘈雜的蟲鳴已經停了,萬物寂靜,只有夢中的驚恐還在如影隨形。她平緩了一下心情,仰著脖子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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