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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14:55 作者: 妮巧兒
「對不起……」香橙自心不在焉的狀態中回過神來,詛喪地垂下頭。
「香橙丫頭,你這兩天是怎麼了?怎麼老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你是不是生病了?」陳秀英關心地看著她。
「不是的……」她咬著唇,囁嚅著,不知道該如何向陳秀英解釋自己這兩天的異常。
這種遊魂般的狀態,自她前天從向寧園回來後,就一直維持到現在了。那天,聽了楚修凡的一番話後,她的心情就很複雜。她知道自己這兩天精神狀態很差,在工作上一定給秀英姐帶來了不少麻煩。她心裡也很過意不去。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只要她的腦袋稍微閒下來,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楚修凡的話。每次她都提醒自己要克制,可是稍不留神,那些難忘的對話就溜回她的腦子裡。
陳秀英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香橙丫頭,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就儘管跟秀英姐說,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秀英姐對她好她知道,只是這種事,別人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呢?
香橙嘆了口氣,那天的情景再度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是的,我是楚民宇的二兒子。正確來說,我是楚民宇的私生子。」他默默地說,語氣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那天的天氣很好。天空是海水般的藍,雲朵是棉花般的白。暖風吹動著窗簾,淡藍色的印花棉布在半空中輕揚。空氣里有淡雅的jú香。
陽光清澈如泉水,透過大開的窗戶,斜斜地灑滿整個書房,溫暖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他站在溫熙的陽光中,膚色蒼白如雪,幾近透明,臉上神色淡漠,嘴唇倔強地緊抿,臉微側到一邊,不願意看她。
她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看著他淡漠的側臉,初時的震憾和恐慌漸漸從心底褪去,一抹歉意躍上她的眼底。
「修凡,對不起,剛才我只是過於吃驚,你別放在心上。」她上前拉他緊握成拳的手,明明是暖和的春日,他的掌心卻冰冷如一月的雪水,指尖觸及的冰冷讓她暗自心驚。繞到他面前,她仰頭看他,剛想說什麼,卻讓他眼底的脆弱和自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明明是那麼堅強淡漠的人,即使被黑社會追殺,即使被自己的哥哥逼得無路可走,也不曾露出一絲一毫的怯弱。那麼堅強的人,此刻卻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他的脆弱是因為什麼?他的自卑又來自什麼?
「修凡……」她輕喚他的名字,正想要安慰他,卻被他猛地擁進懷裡。她的鼻子剛巧撞在他的肩骨上,疼得她眼淚直冒。
「拜託,不要害怕我。」他的下巴伏在她的肩膀上,臉埋在她的發間。隔著稀薄的髮絲,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世界一下子平靜下來,她心中的躁動奇異地消失,鼻子似乎也不痛了。她任由他緊緊地、像落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糙地擁著自己,安靜地聽著那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深深懼意的清冷嗓音在她的耳邊迴響,「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害怕我,你也不要害怕我,好不好?」
她的心隱隱發痛,為他的惶恐,也為自己的魯莽。剛才她不應該對他流露出那麼明顯的恐懼的,那段在楓林里的日子,還不足以讓她了解他的為人嗎?他要是想傷害她,早在楓林的小木屋裡動手了,何必要留到現在才動手呢?她剛才那麼大的反應,一定傷透了他的心。略微猶豫了一下,她輕輕地反抱著他,低聲說:「對不起,剛才是我反應過度了。我答應你,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害怕你,我也不會害怕你。」
「謝謝你。」他埋在她的發間,靜默了片刻,然後問,「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嗎?」
「嗯,你願意告訴我嗎?」
「嗯,只要你願意聽。」
他拉她在窗子對面的長沙發上坐下,迎著燦爛的陽光,微眯起漂亮狹長的單鳳眼,娓娓地回憶著那個影響他一生的故事。
他說,他母親認識楚民宇的時候,楚民宇就已經有了妻兒,他母親也是知道的,可是她還是無法法抑制地愛上了他。
楚修凡的母親是一個鋼琴家,在一次巡演時邂逅了他的父親。兩人的初識是不算美滿的,甚至可以說是很糟糕。那天,楚母本來有一場演奏會,卻因為場地提供商方面突然發生了些問題,臨時取消了。楚母趕回家時,剛好撞見自己的助理兼弟弟在和楚民宇談一筆見不得光的交易,楚母自然是立刻上前阻止,卻沒想到竟然讓自己的弟弟和楚民宇軟禁了起來。
兩人在相處的這段日子裡,竟然意外的擦出了火花。事情結束後,楚民宇立刻找到楚母,並向她表示了自己的心意。楚母不願意做第三者,楚民宇卻說,他並不愛現在的妻子,他和她在一起是因為她的父親是楚氏集團的第二大股東,他現在剛接任楚氏集團,急需要一個有份量的人幫他處理董事會的事。他只愛楚母一人,等他鞏固好公司的地位,他便會和現任的妻子離婚。於是,楚母心甘情願地跟了楚民宇。
楚民宇沒有說謊,他確實是愛楚母的。遺憾的是,楚民宇懾於岳父手上的龐大股份,一直沒能向妻子提出離婚,後來還生下了兒子楚漠雄,這時候要他離婚就更不可能了。直到前兩年,楚民宇的妻子去世了,楚民宇欲正式娶楚母為妻,也算是補償這些年來對他們母的愧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楚民宇怎麼也沒想到楚漠雄會對此事極力反對,甚至以斷離父子關係為威脅,死也不讓楚民宇再娶。楚民宇雖然生性兇殘,對別人狠毒無情,卻是虎毒不吃子,對自己的兒子甚是寵愛。於是,直到楚母去世,楚民宇也沒能給這個他此生最愛的女人一個名份。
楚母去世後,楚民宇把對愛人的愧疚都轉移到和愛人所生的兒子楚修凡身上,雖然不能公開承認楚修凡,但他至少能給楚修凡提供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於是,他不顧楚漠雄的反對,執意要把楚修凡接回家。楚漠雄知道父親這次是鐵了心,誰也勸不了了。然而,他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楚修凡的。一來,他恨楚修凡這些年來分享了本屬於他一個人的父愛;二來,他恨楚修凡是父親最愛的女人的兒子;三來,他害怕父親會把公司的股份分一半給楚修凡。總之,無論那一個理由,都讓他難以接受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於是他托黑道的朋友,僱請了幾個黑社會的人去追殺楚修凡。
「所以,那天在楓林的小屋裡打你的人就是楚漠雄僱請的?」她還是覺得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明明是兩兄弟,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但楚漠雄也用不著做得這麼絕吧?
「是的,當初我就是在回楚宅的中途被那些人追殺,才會逼於無奈的躲進楓林,讓德叔去找父親來救我。後來在楓林里,他們發現我後,狠狠地把我打一頓,然後想把我移荒無人煙的地方處理掉。幸好在最後一刻,德叔帶著父親趕到,我才險險地撿回了一條小命。」說到這裡,他的嘴角微微掀起,那抹乾澀的弧度不知是代表自嘲,還是苦笑。
「少爺那麼對你,為什麼你還會跟你父親回來這兒呢?你不怕他再次對你下毒手嗎?」
「當然怕,可是即使再怕,我也必須得回來。」楚修凡說這話時,眉間雖然帶著疲憊,眼瞳中卻閃爍著堅定的色彩,「我母親這一輩子,覺得最遺憾的事便是不能和父親結婚,不能成為楚家名正言順的媳婦。臨終前,她曾表示希望我能代替她,跟父親回楚家祖宅,也算是圓了她的心愿。」
「少爺那樣對你,老爺沒有說什麼嗎?怎麼說,你也是他的親生兒子,他應該不會這麼偏心吧?」
「父親為這事教訓過大哥了,他已經收斂了不少。」
「那……」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破舊的房子,遲疑著問,「老爺不是希望能給你提供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嗎?那他為什麼會讓你住在這樣的地方呢?」
「是我自己決定要住在這裡的。一來,我喜歡這裡安靜的環境;二來,我想用行動告訴大哥,我對楚家的財產沒興趣,希望他以後別再把我當成假想敵。」
「你打算以後一直留在這裡嗎?」
「不,我已經向父親提過了,我希望去維也納進修鋼琴。只要他答應,我就立刻出發。」
「修凡,這些年來,老爺這麼對待你和你的母親,你恨他嗎?」她問這話時,心情很複雜。她是真心把他當成好友的,她不希望這次的偷取證據計劃會影響了他們之間的友誼,但是這有可能嗎?
楚修凡盯著陽光中飄浮的塵土,沉默了很久,唇瓣才輕輕地嚅動了幾下。他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她卻還是聽見了。
他說----
「恨過,可是他始終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