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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13:17 作者: 九月輕歌
    葉世濤給予她一個安撫的笑臉,「我讓祖父祖母傷心失望,日後不能再住在葉府了,免得他們見到我就心生不快。至於你,只是一時不能接受這樣的變故,時間久一些,你會看開,知道我才是你最應該早日離開的人。連阿潯也一樣,她和你是兩種人,不需再關心她,不要再與她來往。或者說,我們兄妹本就是歹毒之人,你從我們身上,學不到一絲與人為善的處世之道,就如我們偶爾不能接受你的善良單純一樣----這些話,阿潯遲早會與你說的,不如我先告訴你,你不同意也沒用,她會對你敬而遠之。就算我們要做一生的夫妻也是一樣,你們姑嫂會背道而馳。說到底,我們不配與你這樣的人朝夕相對。」

    「不配?」江宜室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

    「葉家是個泥沼,最骯髒的泥沼,沒有好人。好人活不下來。」葉世濤語聲苦澀,「如今我們兄妹算是過得最恣意的人,局面終於是我們想要的那樣了,而我們,自然就是葉家最歹毒的人。你何苦沾染這樣的污泥?」

    江宜室滿目茫然地看著他。不知他為何這般輕賤他和葉潯,只是因為有葉鵬程那樣一個父親麼?葉鵬程是不曾善待他們,卻也不該成為他們的恥辱?或者說,他們以身為葉家人為恥辱?

    她的思緒便又回到了原點,「你一定是有苦衷,不想讓我知道的苦衷。我不弄清楚這件事,你休想和離。別說你不打算再娶妻,便是有這念頭,我也不會騰出這妻子的位置!」

    「行,隨你。」葉世濤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搬來此處,幫我照管著日常一切。別的事別急著要個定論,斟酌一段時日後再說。你先回家,明日一早我去接你。」

    江宜室還能怎樣,想來想去,他的打算是最妥當的了。

    葉世濤送她上了馬車,看著馬車消失在視野,這才緩步返回。

    他不愛她,但是這麼久的相識、相伴,已有了近乎親人一般的感情。想到和離二字,也不舍,也擔心,可是又能怎樣?她要的,他給不了。她善良如仙子,他狠毒似惡魔,一起過日子,永遠不能達成共識,永遠不能有共鳴、默契。他會一直讓她不解、失望。她會一直讓他無奈、惱火。

    等她心智成熟一些,就會知道自己遇人不淑,總能接受離散的現實。

    同一時刻,景國公去了裴府。

    他這幾日煩悶得厲害,在房裡坐不住,起身道:「帶我去園子裡坐坐。」

    葉潯稱是,祖孫兩個去了後花園,期間一路沉默。

    在涼亭,喝了半盞茶,景國公道:「家中四個人的下場,你還滿意麼?」

    「滿意。」葉潯微笑,「哥哥做這種事,從來沒讓我失望過。」沒有哥哥的逼迫,祖父會將這件事一直拖下去。

    「滿意就好。」景國公語聲黯然,「你祖母這幾日清減了不少,得空去看看她。」

    「二叔膝下的子女快到京城了,您與祖母不愁沒有人彩衣娛親。」

    景國公沉默片刻,說起當年事的原因:「你祖母容忍彭氏多年,是你與世濤無從原諒的,原因我就不跟你哥哥說了,說了也沒用,他不會理會。」

    「我洗耳恭聽。」

    「我在西域那麼多年,很多年過得焦頭爛額。敵兵不斷侵擾西域,朝廷派發下來的軍餉總是被貪官私吞,到了我們手裡,根本不能給將士發放糧餉。這情形上報朝廷,有時能解決,安生幾年,隨後逐漸重蹈覆轍。可西域將領若是打了敗仗,朝廷會即刻降罪。我們只能自己想法子拉關係,給商人好處,他們也能分給我們錢財發放糧餉。彭氏的幾個兄長不成器,她的叔父在世時卻很有手段。彭家曾一度在西域富甲一方,是因他而起。也是那幾年,我和麾下將領,每年能從他手裡拿幾十萬兩錢糧養兵……」

    「明白了。」葉潯打斷了祖父的話,「你是要告訴我,祖母為了你的前程,又拿人的手短,才讓彭氏安安穩穩地留在葉家。」

    景國公頷首,打量著她的神色。

    葉潯神色愈發淡漠,「祖母沒做錯,我能體諒,為了夫君的前程,她就算蔑視彭氏,也要留著她在府中,她若是與彭家訴苦或是鬧和離,你們不但要斷了財路,還要每日提心弔膽地彭家人揭發你們白拿人家的銀兩。」

    都是體諒的話,語氣卻特別冷淡,景國公也就不能將這看做她的原諒。

    「這些我能體諒,可是葉世浩呢?」葉潯一瞬不瞬地盯著祖父,「彭氏那種卑賤的人,讓她留在葉府占據著名分還不夠麼?怎麼就不能打掉她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能讓她繼續懷胎生子?祖母識大體有決斷還有手段,斷了她生子的路很難麼?是,你們可以說子嗣單薄,可是一個通jian在先該浸豬籠的貨色也配給葉家生兒育女?」她諷刺的笑了,「你們要臉面就是這麼個要臉的法子?通jian的女子生的一雙兒女在面前晃了這麼多年,也沒見祖母厭惡過。祖母真是菩薩心腸啊,還要我跟葉浣緩和關係呢。就是因為有葉世浩,彭氏和葉浣才人心不足,上躥下跳地害我哥哥。這些,你們想過沒有?」

    景國公無言以對。

    「葉鵬程是你們的兒子,我和哥哥還沒為人父母,所以不能理解你們如今的心情,卻知道你們肯定在怪我哥哥殘酷絕情。我沒說錯吧?」

    「……」

    「哥哥把事情做絕了,讓你們臉上無光了,你們苦苦維持的家族榮譽沒有了,你們是該怪他,可我不會,我感激他。連我一併責怪好了。」葉潯揚眉淺笑,「自私、冷酷、心計,這些都是葉家給我和哥哥的。我比他多一條,沒涵養,頭上悍婦的帽子是摘不掉了。而如果當初彭氏得逞了,我會變成一生不甘怨憤的毒婦;哥哥呢?葉浣得逞,會被逐出家門背井離鄉----你們可曾這樣反過來想?橫豎你們都不會心安,認了吧。」

    景國公嘆息一聲,「你說的對。我們一直虧欠你們,歸根結底,是治家無方所致。」他眼含期望地看著她,「得空回家去,跟你祖母說說話。」

    「家?」葉潯滿目蒼茫,「別人的家是父母雙全,我和哥哥沒有,所以我們把你們當成最親的人。小時候,祖母為我和哥哥撐腰,申斥葉鵬程的時候,我們高興、感激。小時候跟您聚少離多,您總是在外征戰忙碌,可我們依然與您特別親,是因祖母的緣故。說心底話,在我心裡最親的是外祖父外祖母,其次才是你們,但我想,依然比尋常孫女對祖父祖母要親厚很多。不知道那些事的話,我會一如既往。現在……不可能了。」

    「如今回想起來,過往一切就像個笑話。我根本不知道,你們維護我們的時候,是出自真心還是愧疚----摻雜了別的東西的親情,還叫親情麼?我想釋懷,如何釋懷?」她想笑,已是不能。

    ☆、第65章

    「你還在氣頭上,不想回去,我不強求。」景國公語重心長地道,「阿潯,對待一些事的方式,可以選擇報復,但也可以選擇寬恕。」

    葉潯輕聲說道:「選擇寬恕的是好人。我不是。」

    景國公沉默良久,起身離開。

    葉潯想送他,卻是無力起身,只能對竹苓打個手勢,讓她代替自己送送老人家。

    她望著祖父的背影。

    一直身姿筆挺的祖父,竟有些駝背了。

    是了,這樣大的一場風波一樁家醜,是他的長孫逼著他承受的。他失去了長子,也失去了四個孫兒孫女。

    鐵打的雙肩也承受不住吧?

    他到今年才知情,她不該連他一併責怪。但是,如何能將他和祖母劃分開來?不過是更讓他們失落難過。

    往昔一幕幕浮現在腦海,祖父慈祥的笑容、寵溺的眼神、暖心的言語不停閃現。

    那是做不得假的。

    那是她多願意牢牢抓在手心裡的。

    不能夠了。

    眼淚自有主張地不斷滾落在腮邊,祖父的身影變得模糊。

    已經走出一段路程的景國公停下腳步,悵惘地看向獨坐在涼亭的葉潯。

    她已滿臉是淚,望著他落淚了。

    景國公心弦一緊,很想返回去寬慰她,對她說不論怎樣她都是他最疼愛的孫女,對她說他給予的所有疼愛都是真的,對她說我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過得開心自在。

    可是有什麼必要呢?越是這樣的言語越是讓她難過。

    算了。

    他低下頭去,愴然轉身。

    這頃刻間,竹苓分明看到,一滴淚倏然落下,碎在他腳下的彩石路面。

    翌日,江府。

    江宜室喚綠雲將隨身之物收拾起來,綠雲卻依然坐在小杌子上發呆。這丫頭也不知怎麼了,這幾天比她還魂不守舍,一早聽她說葉世濤要來接她,抖著聲音問她能不能把她留下,她說我怎麼離得開你,你必須跟我一起走。她說完這句,綠雲就臉色發白坐立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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