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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0:46:22 作者: 靡寶
    張其瑞換了一隻手撐傘,「生意好嗎?」

    顧湘笑了笑,「最開始挺苦的,不過現在已經挺好的了。賣這種小東西,利潤挺豐厚的,我都還有餘錢給自己上了醫療保險……」

    她說著抬起頭來,卻看到張其瑞緊鎖著的眉頭,一怔,話就沒了尾音。覺得有些尷尬和羞愧。這種事還真沒什麼好拿出來炫耀的。真丟人。

    「那麼……」張其瑞斟酌著,問,「你出來的事,孫東平知道嗎?」

    顧湘聽到這個名字,很平靜。只是眼睛眨了一下。

    她偏過頭去,淺淺笑了笑,「沒有。」有點不好意思的感覺,「我和他……挺久沒聯絡了,所以……其實沒必要嘛。」

    說完了,又笑了兩聲。可惜無人回應。

    雨又漸漸下大了,耳邊只聽得到嘩啦啦的雨聲。顧湘和張其瑞面對面站著,一個屋檐下,一個屋檐外,雨珠穿成線,在兩人之間拉起了一道水晶帘子,看過去,彼此的容貌都有點模糊不清。

    熟悉的張其瑞應該是個清高冷漠、瘦瘦高高的優等生,熟悉的顧湘也該是個隨和親切又有威信的班長。兩人都感覺此刻對面站著的,仿佛是個陌生人。

    往事塵封得太久了。八年前,甚至還要更早。現在重新開始拾掇,都不知從哪裡下手的好。而且總是有那麼多不堪回首的傷疤,始終沒有癒合,輕輕一碰還會疼痛,不知道該拿它們怎麼辦。

    年少的激qíng就如指間的流沙,顧湘覺得,自己現在正是兩手空空。

    浮塵9

    顧湘踩著單車穿過狹窄的巷子,拐進了自家所在的小院子。中午才下過雨,石板地面有點滑,她下車時差點摔一jiāo。鄰居家的大huáng狗興致勃勃地跑過來,圍著她搖尾巴。

    「小湘回來啦?」鄰居huáng嬸出門倒垃圾,同她打招呼,「快開學了吧?聽說你考上了華躍?」

    顧湘靦腆地點了點頭

    。huáng嬸羨慕地說:「我們小湘就是能gān啊,華躍可是省重點高中呢。你外婆肯定高興壞了吧?我家志超有你一半出息,我都要樂得燒高香了!」

    顧湘臉紅了,「阿姨,志超其實也挺不錯的,他體育很好啊。」

    正說著,門裡又走出來一個牛高馬大的少年,黑皮膚,寸板頭。他一邊掀帘子一邊嚷嚷:「媽,我的球鞋你怎麼還沒洗啊?我明天踢球要穿的……小湘?」

    張志超看到了顧湘,一下站住,說話聲音放輕了幾分,「回來啦?吃了晚飯沒?」

    顧湘不大自在,避開了他的目光,「還沒。外婆還在等我,我先回家了。」

    女孩子三並做兩步,翩翩像蝴蝶一般,一下就消失在了樓梯口。張志超還有點戀戀不捨地望著不肯轉頭。

    「得啦!」huáng嬸沒好氣地訓斥兒子,「瞧你那樣!」

    顧湘走到門口,還沒推門,就聽到裡面傳出熟悉的聲音。

    「怎麼會呢?她可是我的女兒,我還能害了她不成?我這都是為了她好嘛。」

    男人粗著嗓子的聲音,再熟悉不過,是爸爸。

    外婆氣呼呼地說:「你打什麼主意我還不清楚,你讓她跟你住,無非是想圖她媽留給她的那點錢!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那些錢是小湘的,和你沒關係。」

    「媽,你想到哪裡去了!」顧建國嚷嚷著,「我現在這份生意做得好好的,不缺錢用。我要小湘跟我住,只是為了她上學方便嘛。你看她如今考上了華躍,從這裡到學校快兩個小時,住校的話,又是一大筆支出。她媽媽留給她的那幾個錢夠用才怪!」

    外婆拍桌子,氣道:「這不用你cao心,我還沒死,我還有一份退休工資呢!」

    「那你也不想想她的大學學費怎麼辦!」

    屋子裡一下就安靜了。

    顧湘咽了一口唾沫,喉嚨里又苦又辣的。樓道里很悶熱,她一頭一臉的汗,láng狽且沮喪。她知道雖然爸爸的話不動聽,但是也句句在理。所以外婆也沒了回音。

    掏出鑰匙,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開門。

    顧建國轉過頭去,看到女兒推開門走了進來。大半年沒見,女孩子長高了一截,卻不見長ròu,清湯掛麵的頭髮扎在腦袋後,弓著背,面容沉靜。

    他不免有點失望。顧湘的母親當年可是附近數一數二的美女,女兒顯然沒有繼承到她媽媽的美貌。原本想著從女兒身上找點亡妻的影子的,這下也什麼都不用指望了。

    「你回來了?也好,我正和你外婆商量你事,你也來聽聽吧。」顧建國招呼女兒。

    顧湘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很快再婚,她基本是由外婆帶大的,和父親自然並不親近。況且顧建國xing格qiáng硬,對女兒說話從來都用命令式,難得和顏悅色,顧湘不免有點畏懼他。

    「下禮拜你就要開學了吧?華躍離這裡很遠,你也是知道的,要你走讀,這顯然不現實。可是如果寄宿,每個學期就是一大筆錢,學校食堂也不便宜。咱們家經濟條件你也清楚,不是嗎?」

    顧湘坐在舊沙發里,手擱在膝蓋上,低垂著頭,安靜地聽爸爸說教。

    「所以我決定了,接你過去跟我住。」顧建國斬釘截鐵地說,「我已經把家裡客廳清理出來了,你就去住那裡。」外婆要cha話,被顧建國一個手勢制止住,「你是我的女兒,食宿自然不收你的錢了。不過我和你林阿姨工作忙,你要幫著做家務,帶帶弟弟。從我那到你學校只需要十多分鐘,你就當省下來的一個小時做短工好了……」

    「有你這麼做爹的嗎?」外婆怒氣沖沖地站起來,「什麼食宿,什麼做工?這種話都說得出口!女兒是你親生的,你養她天經地義,居然還這麼斤斤計較!」

    顧建國不甘示弱地回擊道:「那個家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小林他是我媳婦,飛飛是我兒子。咱們家qíng況複雜,我有什麼辦法?我不照顧小湘你要說我,我這回要照顧她了,你又不滿意。媽,你說我該怎麼做?你說啊!」

    「好了!」顧湘尷尬地站了起來,「都別說了。爸,qíng況我都知道了,我想想,明天給你答覆,行不?」

    顧建國把對前任丈母娘的怒火咽了下去,也站了起來,「你好生掂量一下吧。我又不是你後爹,更不是壞人。要出頭,也只有把書讀好,學業才是最關鍵的。你爸我也不是什麼有錢人,但是給你個落腳的地方總是可以做到的。」

    說著,也沒同外婆打招呼,開了門一陣風似的走了。

    顧湘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她老實承認,爸爸走了,她才鬆了口氣,感覺自在了很多。

    她去廁所里洗臉,外婆跟了過來,問她:「你是打算去你爸那裡住了?他們家那么小個地方,後媽又難纏,加你就四個人,怎麼住?睡客廳,虧他想得出來。十五、六歲的大姑娘了,睡在人來人往的客廳里,他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顧湘擰著帕子,說:「其實學校老師和我說過,學校有獎學金,那數目jiāo一個學期的住宿費還是夠的。所以只要我好好學習,也只用在爸爸那裡暫時住一個學期而已。」

    外婆唉聲嘆氣,「真是家貧萬事哀。」

    顧湘笑,「不要這麼悲觀嘛。學校免了學費,這不就是很好的事啊!」

    外婆家的屋子,兩室一廳,廚房小得只能容一人轉身。沒有抽油煙機,用的是排風扇,灶台也很陳舊了,每次都要擰個七八次才能打起火。水龍頭有點漏,老人家一直捨不得花錢換,於是顧湘就放了個盆子接水,可以用來沖廁所。

    家在三樓,在這片居民區里,算是高層了。所以從廚房的小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鱗次櫛比的房頂,半新的煙囪,木條子釘出來的鴿子籠。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放了學的孩子們爬上屋頂,延著屋脊排著隊走。放鴿子的少年chuī著哨子,下班的大人打著單車鈴鐺從小巷子裡穿過。傍晚的夕陽猶如一個巨大的火球掛在天邊,一棵枯樹在她的襯托下,仿佛正在燃燒一般。

    浮塵10

    水壺發出刺耳的響聲,把顧湘從回憶里喚了回來。她匆匆丟下手裡做了一半的小錢包,衝去廚房關掉了火。

    富貴跟著走了進來,蹲在門口,慢條斯理地舔了舔爪子。顧湘把開水灌進保溫瓶里,然後從小冰箱裡取出冷凍的ròu,丟在水槽里等著解凍。

    今天又下了一整天的雨,天氣預報說氣溫下降了十度,請市民們注意防寒,免得因季節變化而患上感冒。

    只是他們提醒得未免晚了些。顧湘昨夜睡覺蓋得薄了點,今天早上起來,發覺頭重腳輕,直打噴嚏,感冒沖劑吃下去,下午反而還有點發熱。她本來也有點發懶,於是給李大姐打了個電話,說今天不去擺攤了。

    平白偷得了半日閒,卻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打發。家裡沒電視,沒電腦,連台收音機都沒有,在這日暮十分,屋子裡寂靜得幾乎有點可怕。

    吃了晚飯,顧湘沒開燈,獨自躺在昏暗之中出神。富貴跳上chuáng來,在她枕頭邊趴了下來,啪噠啪噠地舔著毛。

    寂靜之中,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把顧湘嚇了一跳。一看來電,是李大姐,估計是來慰問的。顧湘也沒多想,立刻接通了。

    那邊起先是一片嘈雜聲,顧湘開口叫了幾聲:「大姐是嗎?餵?信號不好?」

    過了片刻,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顧湘?我是張其瑞。」

    顧湘一愣,不自主地坐了起來。

    「啊?啊!」她結巴了一下,才想到該說什麼,「你好!我還以為是李大姐呢。你這是……」

    張其瑞的聲音很平和,像在敘述一件事實,「我在攤子這裡,李小姐說你生病了,我就借她手機給你打個電話,問一聲。」

    顧湘忙笑道:「真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沒有什麼事,只是感冒而已。」

    那邊靜了一陣,顧湘還以為是信號斷了,然後又聽到張其瑞在問李大姐要顧湘家裡的地址。顧湘心想不妙,可是來不及阻止,李大姐就已經很慡快地把顧湘的老底賣了個gān淨。

    張其瑞對顧湘說:「我過來看看你,很快就到。」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顧湘叫道,「我只是感冒,沒有什麼事,你不用這麼麻煩----」對方掛了電話。

    顧湘看著手機,yù哭無淚。她倒不介意招待老同學來坐坐,只是這屋子怎麼見得了客?特別還是張其瑞這樣的公子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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