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家事喜事
2023-09-28 10:24:42 作者: 陌上山林
劉癩子被黑娃捅了兩刀,肚子上的血窟窿咕咕往外冒血,卻沒傷著要害,看著嚇死個人,送到鎮上經過大夫的搶救,倒也保下一條命。
大家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小秋寡婦才被大家浸豬籠沒幾個月,老秋寡婦又上吊自殺了,老秋家唯一的血脈黑娃背了殺人的名頭,要被裡正送官,這廂,村裡的人談論起來,紛紛搖頭可惜道:老秋家怕是要絕種了,可憐著嘞!
且說里正家小兒媳婦第二天一打開門,見門外圍著好些人指指點點,雖說她平日也不耐煩劉癩子,沒把他當過正經親戚處,見著了也沒給過一個好臉子,可他畢竟是家裡死去小姑的唯一血脈,如今他遭人暗算不曉得保不保得住命還兩說,公爹和婆婆為著他這事兒,鬧騰了一夜,他們這些小輩也沒有睡好,這一大早的便心裡憋了氣,繃著個臉。
「一大早沒事幹啊?看什麼看,都散了!」
里正小兒媳婦想到等會子還要跟著婆婆去鎮上看那不爭氣的劉癩子,就心裡煩躁,連忙朝圍著的村民擺手。
「柱子媳婦,你往上看。」人群中平日跟她關係還算好的媳婦子,哆哆嗦嗦的指了指她頭頂。
里正家小兒媳婦疑惑的抬頭一看:
「娘啊!」
一聲驚叫,聲音拖的老長,差點把她的魂給嚇掉了。
「這,這,是誰啊?」
里正小兒媳婦只見頭頂一雙腳晃晃丟丟,卻看不清那人的臉,一個死人吊在她家房樑上。
等到驚動了家裡人,大伙兒跑出來一看,見是黑娃的奶,顫巍巍的族長便當即黑了臉,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旁邊的里正,里正氣的一口老血噴到嗓子眼兒,為了保持他里正的顏面,卻不得不生生咽下去。
里正大兒子招呼人把老秋寡婦從房梁下放下來,見身體硬邦邦的,顯然已經在這兒吊了一晚上了。
「怕是,黑娃被裡正家抓走,她才想不開上里正家上吊哩!」
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可不是哩,你想想,她也算是正命苦,前頭兩個兒子都早早死了,留下個兒媳婦卻不是個好的,守不住偷了漢子,好歹還留著黑娃一絲血脈,可如今黑娃捅了劉癩子,里正死活是不依,要把他抓去送官,這可不是要了老秋家的命呢!」
「就是,按說那劉癩子就是活該,里正也是看在他是自家親侄兒的份上才偏幫著他吧,活活逼死了老秋家的,這事兒啊,里正家算是攤上了……」
劉癩子死個舅子不承認小秋寡婦肚子裡的娃是他的,但村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早認定了他是小秋寡婦的野男人,如今黑娃捅他兩刀,也是為了給自己娘報仇哩!原就是他活該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和劉癩子比起來,大家自然是偏向黑娃家的,一個兩個的便當著里正族長的面議論起來,都道是里偏心,逼死了黑娃的奶。
族長聽了村民的議論,一張老臉繃緊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見老秋寡婦的屍體被放了下來,拄著拐一步一步進了屋子,同時把他兒子裡正也叫了進去。
「說說吧,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事兒?」
老秋寡婦的屍體被抬進了里正家的院子,他們把大院門一關,高高的圍牆就把村裡的人全都隔在了門外面,任誰伸長了脖子也看不著,聽不著。
大家又圍了一會兒,想起還要去沐雪家幹活呢,也就三三兩兩散了。
里正瞧著他爹渾濁的老眼裡裝滿怒火,心裡也有氣,卻不敢跟他爹硬頂,悶聲說:
「爹說咋辦就咋辦!」
族長舉起拐用力在里正身上打了兩下,還是不解氣:
「你都多大的人了?這幾十年的里正是白當了?一點兒子事鬧的驚天動地,如今還鬧出了人命來,你還等著我給你擦屁股啊?」
爹教訓兒子,斷沒有還嘴還手的道理,里正只能生受了,心裡卻恨上了黑娃。
族長疲憊的坐回椅子上,長嘆一口氣:
「賣個棺材板子,找人好生把那秋家的老娘們安葬了。」這些年族長其實已經不怎麼管村裡的事兒了,如今一操心就覺得心累:
「秋家那小子也放出來吧!」
「憑啥?」
里正鼓起眼睛:「癩子還在鎮上醫館躺著呢?他可是你親外孫。」
「大夫不是說了嘛,死不了的!」提起他這親外甥,族長就一肚子氣,也不知道他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全家出了個這樣一個不著四六的混蛋,偏他老子娘死的早,他又不能不管他。
里正還是不願意妥協:
「那癩子不就白挨那小子兩刀了?」
「咋?人家老秋家的把命都給抵上了,你還想抓著她家小子不放嗎?」族長大吼一聲:
「你看不出來嗎?老秋家的為啥來咱家吊死了,不就是為了救她孫子,給癩子賠命來了嗎?你還想把他們家趕盡殺絕了啊?也不怕村里人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你給淹死!」
「往後,你還怎麼在村里當這個裡正,怎麼在村里混?」
老族長比他兒子看的明白:
「我早就說了,我人老了,管不動了,讓你多費點子心,把癩子好好給管管,你倒好,不說平常勸著點他,還任由他胡來,借著你里正的勢耀在村里橫行霸道,你看他如今成了個什麼混蛋玩意兒?惹出了多大的麻煩!」
「他再混蛋,也是咱妹妹留下的血脈。」里正小聲反駁。
「別廢話了,趕緊把老秋家那小子給放了,那小子心勁兒狠著哩,不聲不響的,在村里等了這麼些時日,只等癩子一回村,就直接上門去殺人,咱別去招惹他!」族長道。
里正不服氣冷哼:
「我還怕他?不過一個毛都沒長齊的瓜娃子。」
「你哪兒來那麼多廢話,是不是現在連我的話都不好使了?」族長火了。
里正再不樂意,也不能不聽他爹的,只得找人去買了副薄棺材,將老秋寡婦給殮了。
黑娃被人放了出來,曉得他奶為了救他,拿命抵了劉癩子,一時接受不了,伏在棺材上嚎啕大哭,痛痛快快哭過一場之後,第二天便不見了人影,至此在李家村消失了。
誰也不曉得他什麼時候走的,去了哪兒了。
十月一場大暴雨,老秋家的土房子沒人住,被雨水給衝垮了半邊,端牆斷梁的,看起來好不悽慘,人們從他家門口經過,經不住搖頭嘆息,這老秋家可算是徹底完蛋了。
沐雪聽了這件事兒,心中一陣悲涼,村民們偶爾談論起黑娃只道他小小年紀心狠手毒,沐雪卻只覺得他可憐,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給毀了,自己親娘受了那麼大的委屈,被如此屈辱折磨的死去,要是她,指不定就只是報復劉癩子一人那麼簡單了,肯定是要買幾大包毒藥下到村裡的水井,將所有逼迫殺死自己親娘的人們全部給藥死的。
如此這般想來,沐雪倒覺得黑娃比她自己還要善良幾分。
這年過年,家裡出了三樁喜事。
一是沐雪家的房子趕著在十一月建好了,六間寬敞的青瓦房一字排開,又比照著里正家壘砌了高高的圍牆,路面用青石板鋪了路,看起來好不氣派。
臘月十六,難道是個出大太陽的好日子,沐雪家便選在那一日搬新家。
大舅媽這半年從沐雪家賺了好幾十兩銀子,心裡頭高興,也大方了一回,她自己出木料讓沐雪大舅和黃姥爺一起給打了整套的家具,用紅布綁著,一路招招搖搖的抬了過來。
自從魚塘里的魚賣了錢,沐雪爹一顆心全撲到了魚塘,再沒出去做過木活,這廂大舅媽的新家具送了來,倒是皆大歡喜。
第二樁便是沐雪表哥黃平川,在正月里與那繡娘家的小娘子完了親,沐雪大舅媽有了銀子也不小氣了,把酒席給辦得熱熱鬧鬧的,又給小兩口在鎮上租了個鋪子,開起了刺繡鋪子,鋪子後面的兩間房是買下來的。
這一番大出血,大舅媽手裡賺的銀子基本就給掏空了,好在她看著家裡那一大群鴨子,想到每個月賣鴨蛋能從沐雪家賺好幾兩銀子,頓時又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沐雪和她娘商量了,年前她大舅媽打來一整套新家具少說也好七八兩銀子,雖然人工費可以免,但木料也得三四兩才夠買,於是在表哥成親那天,親手給包了是十兩銀子的禮。
兩錠小銀子用紅布包起來,親手交到大舅媽手中的。當著那麼多人,大舅媽又忙,也沒打開來瞧,晚間,等賓客都散了,收拾好了鍋碗瓢盆,大舅媽才得空從懷裡摸出來瞧一眼。
一層層解開紅布,在昏暗的油燈下,大舅媽見手心躺著亮光光兩小錠雪花銀,一時驚的張大了嘴,跑到床邊用力掐了把累攤的大舅。
「他爹,你瞧瞧,這是菊花送的禮呢,可是十兩銀子?」
忙了一天也累了一天的黃萬友吃痛,不情願的睜開沉重的眼皮,一瞬間就被舉在面前的銀子給吸引了。
「你說二妹咋這麼大方哩,這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咱給平哥小兩口租那鋪子才不過十兩銀子呢,嘖嘖…。」張開芬激動地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或是二妹見咱家這遭為這平哥兒的親事把老本都掏出去了,有心拉咱一把。你快把銀子收起來,別浪費了二妹一番好意。」
張開芬忙把銀子重新用紅布包好,想到沐雪家那一排氣派的大房子,又問:
「你說,二妹她到底是賺了多少銀子啊?那般的大房子說建就建,全是給的現銀,一分都沒拖欠呢!凡是村里人要來幫忙的,管吃不說,還另給算了工錢,嘖嘖,怕是整個鎮子都沒那麼豪氣的莊稼人了!」
「你管那麼多幹啥?咱只要一門心思跟著二妹好好干不就行了。」黃萬友困的要命,翻身又閉上了眼。
從這次往後,沐雪大舅媽家對沐雪家又親熱了許多,往來間也更加頻繁起來,黃姥姥看他們姑嫂和樂,也跟著和樂。
這第三樁喜事,其實跟沐雪家也沒甚關係,但始終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她們家表面還是得跟著樂一樂。
卻是沐雪表哥平哥兒成家不幾天,沐雪三嬸的肚子就發動了,不過半天就生下個白胖的小子。
老李家自從鐵蛋出生就在沒添得有新人,如今鐵蛋翻了年都八歲了,劉桂英又給老李家生了個大胖小子,可不喜得李老頭李老太合不攏嘴。
沐雪爹聽了也高興,就似自己得了兒子一般,在屋裡歡喜的團團轉,直說要好好送個大禮給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小侄兒。
沐雪是沒什麼感觸的,表面卻不得不做出一副高興的樣子來。
她娘李二嫂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倒也說不準,只是拉著沐雪又去了金銀鋪子,給這剛出生的小子買了個銀鎖,卻比滿哥兒的那個小了一半。
沐雪猜她娘心裡怕是也是有些疙瘩的,畢竟她在李家沒生得了有兒子,本來就仗著生了兒子感覺高人一等的三嬸,如今時隔多年又生了兒子,可不把人膈應的慌嘛!
他們家如今雖是賺了銀子,可在這生兒子的事兒上,可能她爹娘還真沒這個福分。
要是李家除了老三兩口子,最高興的人算是沐雪大姑李春花了。
她得了信兒,第二天就從鎮上巴巴的跑了來,抱著三嬸家的小兒子捨不得撒手,左一個夸右一個親的,就好像是她生了兒子一般。
沐雪不曉得的是,其實她三嬸劉桂英這一胎還沒生下來,大姑李春花就和她奶暗地裡商量好了,若是劉桂英這胎生了兒子,她就把這兒子給過繼到羅家去,拿去給她羅家當兒子。
如今她大女兒秋梅嫁的遠,一年到頭也回不來幾次娘家,小女兒過幾年再出了門,怕就他們兩口子守著個豬肉鋪子過日子了,怪沒意思的。
如今,要是把老三這小兒子過繼到了她家,日子可不就有指望了嗎?
別說李春花,就是沐雪姑父羅屠夫在看了這小侄兒,都稀罕的不得了,用那油膩膩的殺豬大手摸了又摸,恨不得馬上就抱回家去。
為著這般念頭,沐雪大姑在洗三這日便大方了一回,直接給送了一兩銀子的禮,這樣沐雪家那值二兩銀子的銀鎖也就不那麼顯眼了,而且她四爹風風光光拖家帶口的回來,也給送了一堆銀手鐲。
這日,可把沐雪三嬸劉桂英得意的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她頭上纏著月子護額,抱著兒子坐在床上,瞧著這滿屋子都來看她兒子的親戚,心裡想:論你再有能耐再能賺銀子又怎麼樣,還不是生不出兒子來。
全家都圍著新生兒看,不免就把狗蛋給冷落了,沐雪悄悄退出劉桂英那見門窗緊閉的屋子,感覺終於能暢快呼吸一口空氣了,轉眼就見狗蛋拉著鐵蛋坐在院子石凳上嘀咕什麼。
「姐。」狗蛋見沐雪出來,胖乎乎的臉蛋帶著怒氣把她叫過去,拉起埋頭縮頸的鐵蛋的手臂,把袖子往上一擼:
「你看鐵蛋的手臂。」
沐雪挨著鐵蛋坐在冰涼的石凳上,看他消瘦的白皙手臂上,布滿了不少淤青,新舊都有,有掐的,有擰的,看起來讓人觸目驚心。
「鐵蛋,誰給你弄的?」沐雪臉色變得嚴肅,一把拉過鐵蛋的手臂,心中隱隱怒火。
鐵蛋不說話,用勁兒抽他的手臂,埋著頭,一副呆呆的模樣,那雙烏溜溜的眼睛也沒了什麼神采。
狗蛋小時候的確貫是會欺負鐵蛋,但心裡曉得鐵蛋是他兄弟,從沒有下過重手黑手,長大後,沒一起耍兩年,鐵蛋又隨他爹娘搬去了鎮上。
這久不久的見一回,狗蛋對鐵蛋倒比以往更加親熱。見他受了人欺負,狗蛋這當哥哥的,心裡就為他著急起來。
「你倒是說呀,到底是誰給你弄的,告訴哥,哥幫你去打他,包管打得他哭爹喊娘,求爹爹拜奶奶。」
「狗蛋,你別搖他。」沐雪見狗蛋急得雙手狠搖鐵蛋的肩膀,鐵蛋就像個木偶,任他搖晃。
「姐,你看他,一竿子打不出個屁,活該被人欺負,你倒是說啊!」
沐雪瞪了毛手毛腳的狗蛋一眼,蹲下去,雙手捧著鐵蛋的臉,盯著她烏溜溜的眼睛,認真的問:
「鐵蛋,你還認得我嗎?」
鐵蛋木木的點點頭。
「我是誰?」沐雪耐心的問。
鐵蛋費了老半天勁兒才張開,小聲吐出一個字:
「姐。」
「你看看,他是誰?」沐雪指著旁邊的狗蛋問。
之前大家都混在一起,只顧著高興,誰也沒怎麼注意鐵蛋,這一番細看,沐雪才覺得鐵蛋不太對勁,即便他有自閉症不愛說話,可小時候那雙滴溜溜的眼睛也是轉的飛快,十分有機靈勁兒的,可不是這樣的木偶。
狗蛋氣呼呼的瞪著鐵蛋,鐵蛋慢悠悠的抬頭,看了看狗蛋,又不說話了。
「你小子,連我都不認得了?!」狗蛋又咋咋呼呼的喊起來。
「你給我閉嘴,別吵!」沐雪忍不住又瞪了一眼狗蛋,狗蛋很不服氣,抱著雙手,氣哼哼的瞪著鐵蛋。
沐雪拉起鐵蛋另外一隻胳膊,把袖子往上一擼,倒吸一口氣,也是密密麻麻青紅紫綠的傷痕。
只看了一眼,沐雪眼中就蓄起淚花,她小心的把袖子給鐵蛋放下來,儘量不弄疼他。
然後彎下腰,顫抖著手,把鐵蛋的褲管給捲起來,不出所料,雙腿上也滿是新舊交錯的傷痕。
沐雪倒吸一口冷氣,強按心裡的怒火,盯著鐵蛋無動於衷,傻愣愣的小臉,她這才注意的八歲的鐵蛋幾乎比十歲的狗蛋矮了一個頭,長的又瘦又小,哪裡還有之前在家虎頭虎腦的可愛勁兒。
狗蛋看了鐵蛋身上的傷疤,也經不住張大了嘴巴,他在家最多也就挨他娘幾下,每次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哪裡捨得真把他打痛。
「鐵蛋,你這身上是你爹給打的嗎?」不知道為什麼,沐雪腦子裡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四爹。
鐵蛋愣愣的,半天才搖搖頭。
「那就是你娘,是四嬸打的你嗎?」狗蛋氣不打一處來,站起來就說:
「你等著,她敢打我們老李家的種,我告訴爺去,看爺不收拾她!」
「你給我消停著點!」沐雪一把拉住衝動的狗蛋,轉頭又去看鐵蛋的眼睛,想了想,心中一沉,問他:
「是不是你院子裡,那個弟弟給你打的?」
鐵蛋這次不搖頭了,也不點頭,就那麼傻愣愣的望著沐雪不說話,整個人看起來跟木偶沒什麼區別。
沐雪心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想來四爹和那東家的寡婦閨女搞在了一起,他們一家又都住在人家院子裡,靠著人家的鋪子吃飯,鐵蛋有病不愛說話,肯定是那寡婦的兒子看鐵蛋好欺負,這才把他弄得滿身是傷。
「姐,你說的是誰?是哪個混蛋小子?」狗蛋摩拳擦掌,一副馬上就要衝上去揍人的架勢。
沐雪不理他,起身牽起鐵蛋的手,對狗蛋說:
「狗蛋,你去,找個由子,把四嬸叫出來。」
「叫四嬸做什麼,我們去找那混蛋小子給鐵蛋報仇去吧!」
「叫你去就去,哪兒來那麼多廢話。」沐雪不信她四嬸日日和鐵蛋處一塊,會看不到鐵蛋身上的傷,往日在李家一起住著的時候,她都容不得任何一個人說一句鐵蛋,斷沒有自己親兒子被別人打成了這副鬼樣子,還忍氣吞聲不聲張的,這裡面肯定有著什麼她不曉得的事兒。
狗蛋跑到他娘的屋裡把王大梅拽了出來:
「狗蛋,啥事兒啊?這火急火燎的。」
沐雪等她四嬸王大梅靠近了,便把鐵蛋拉起來站好,當著她四嬸的面,把鐵蛋的袖子往上一擼,一截青青紫紫的胳膊就露了出來,直直的橫在王大梅面前。
王大梅頓時沒了聲兒,沐雪死死盯著她的臉,聽到了她吞口水的聲音,看她臉上浮現出痛苦隱忍的表情,隨機深吸一口,啥話也沒說,把鐵蛋手臂上的袖子放下來,吸了吸鼻子對沐雪說:
「二丫,嬸兒知道你是個好的,這是咱家的私事兒,你就別管了。」
說著牽著鐵蛋的手,兩人就往裡屋去了。
「姐,你看她!」狗蛋給憋壞了,望了一眼也沉默著什麼話都不說的沐雪,一甩手,丟下一句:
「我找爺去!」就蹬蹬蹬跑開了。
沐雪仰頭看看天,冬日裡晴朗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雲彩全被凌冽的寒風吹散了,化作偏偏雪花撒在大地上,屋頂上還留著些積雪,被太陽一曬,散發著冰冷晶瑩的顏色。
村民都說今年下了雪,可是好兆頭,來年定是個大豐收。
這天底下沒有不疼自己兒子的親娘,沐雪在她四嬸眼中看到的痛苦一點兒做不得假,猜來猜去,無非一個結果,全都是因著她四爹罷了!
自古讀書人最是薄情,怕是她四爹在鎮子上住了些日子,就被迷花了眼,看不上他這鄉下婆娘,和傻乎乎的兒子了。
沐雪穿著她娘親手做的棉襖,裡面塞了滿滿的上等棉絮,身上暖暖的,心裡卻冰涼一片。
她深深呼吸兩口冷空氣,走進裡屋,正聽見狗蛋在她爺面前告狀,她四爹渾不在意的對她爺說:
「那是東家的孫子,比鐵蛋還小上一歲哩,平日裡兩個孩子一起玩耍,哪有不磕著碰著的,這也值當個事兒來說?」
狗蛋見他爺被四爹說服,不住的點頭,也不把這事兒放在心裡,著急的臉都漲紅了。
沐雪走過去按了按狗蛋的肩膀,心裡一計較,揚起一個笑,對她爺說:
「爺,你瞧狗蛋這過了年也十歲了,原先四爹在家的時候還能管著點兒他,逼著他認兩個字,如今四爹一家搬到鎮上去了,他怕是認得的那幾個字全給忘了。」
「之前,聽說爺就想送狗蛋去念書,怎麼這事兒沒成呢?」
「姐,我在說鐵蛋的事兒呢,你怎麼扯到我身上了?」狗蛋一聽要是送他去念書,就覺得頭痛。
李老頭被沐雪勾起話頭,狠狠瞪了一眼狗蛋:
「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根本不是念書那塊料,有那銀子給他念書,還不如把銀子湊起來買塊地,他這一輩子就只配在地里侍弄!」
李鐵忠見老爹說起了別的事兒,心裡鬆了一口氣。
「侍弄地就侍弄地,我才不耐煩念那勞什子的破書!」狗蛋跟他爺頂著干。
沐雪轉動眼珠,好心好意勸李老頭:
「爺,書可不是那麼好念的,貴在堅持才好,這狗蛋才念幾天啊,他說不念你們就不讓他念了呀?」
「這可不信,他可是咱老李家的長孫,往後咱老李家還指望這他起個帶頭作用,好好把家個撐起來呢!怎能依著他小孩子心性,就不給念了呢!」
李老頭也覺得沐雪說的在理,只聽她又說:
「這樣吧,我們二房來出狗蛋念書的銀子和開銷,咱好好的把狗蛋送去鎮上最好的夫子那兒去念書,怎麼樣?」
「你們家來出這個錢?」李老頭伸了脖子,盯著沐雪,他曉得他大兒子家掙了錢,可他們表面是孝順他,只怕心裡對他們得怨恨積累下不少,不該他們出的,他們可是精明的一個銅板也不願意出的,不管他家老婆子去怎麼鬧騰,說不給就是不給。
怎麼,如今這麼好心要給狗蛋出念學的銀子?
那可是筆大花銷,光是束脩,好一些的夫子都要收三四兩,更別說紙墨筆硯了。
「爺,咱爹娘沒生得有兒子,一直拿狗蛋當親兒子呢,往後狗蛋出息了,咱也跟著高興不是,不過是出點銀子,咱還出的起。」
李老頭說:
「你一個小女娃能做的了你家的主?」李老頭想,他兒子李鐵栓倒還好說話,就是他二兒媳婦跟他們家老婆子和老三家的沒少結梁子,她怕不能答應。
「爺只管放心,只要你答應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姐,姐,你可別把我往火坑裡推啊,我不想念書啊!」狗蛋見沐雪和他爺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敲定了下來,急的滿頭是汗。
「你別打岔!」沐雪沒好氣的擰了狗蛋一把,望了一眼一直坐在不開腔的李鐵忠,說:
「四爹,如今你們家鐵蛋在哪家夫子家裡上學呀?我看可以讓狗蛋和鐵蛋做個伴,也去同一個夫子哪兒上學吧,這樣,他們兄弟彼此也有個照應。」
其實一開始李鐵忠也是很疼鐵蛋的,畢竟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隨有些毛病,長得也虎頭虎腦的十分惹人喜歡。
自從搬到鎮上去後,掌柜家的秀文卻對他百般勾引,一次他忍不住和她幹了一場,從此那寡婦就黏上了他甩也甩不掉了。
加上那秀文又沒下過地,一直在家養著,養了一身白肉,會的花樣也多,不多幾次,李鐵忠便真的迷戀上了她,把自己的糟糠之妻王大梅給冷落了。
前個月,那秀文跟他說她好像懷了他的娃了,頓時把個李鐵忠嚇的七魂丟了六魂,還剩下一魂,勉強撐著喘口氣。
秀文依靠他懷裡,眼睛萬種風情,軟綿綿的說:「忠哥,你別怕,這是我自己願意的,你那傻兒子怕沒什麼用,你等著,我給你生個聰明兒子來,往後咱一家親親熱熱的過日子。」
李鐵忠被秀文花言巧語幾分撥弄,漸漸的信了她的話,還真等著她給他重新生個正常的好兒子哩,自然是不將鐵蛋放在眼裡了。
這不,他已經不讓鐵蛋去夫子那兒上學了,只對王大梅說:
「他連話都說不清楚,還念什麼念,去了學裡也是別人譏笑欺負,還不如好好呆在家裡。」
沐雪三句兩句句句給李鐵忠下套子,最後讓李老頭拍了板,就讓狗蛋和鐵蛋一起去上學,往後狗蛋就寄住在李鐵忠家裡,這伙食費也由沐雪來掏。
「姐,你真是害死我了!」
狗蛋見事情沒有迴旋的餘地,和沐雪出來,氣的哇哇大叫。
沐雪拉著氣急敗壞的狗蛋到角落裡,對他說:
「我曉得你不耐煩念書,我讓你去鎮上念書也是讓你去幫著點鐵蛋,你怎麼腦子就轉不過彎兒來?」
「我念書,跟幫鐵蛋有什麼關係?」狗蛋心裡苦。
沐雪認真的看著狗蛋,交代:
「你也瞧見了,鐵蛋被人給欺負成那樣,他爹娘也不管,我猜想肯定是他們院子那個寡婦的兒子乾的,往後你白天和鐵蛋一起上學,晚上就和鐵蛋一起睡覺,可不能離了眼,腦子放聰明點兒,可不能再讓人欺負了他去。」
狗蛋愣愣的看著沐雪,反應不過來,沐雪恨鐵不成鋼,踮起腳敲了下他腦袋:
「你這長得牛高馬大的,怎麼就不長長腦子,我的話,你聽明白沒有?」
狗蛋眼睛一亮,腦瓜子突然靈光了:
「姐的意思是,才不管我念不念的好書,只是去保護鐵蛋的。」
「你放心,只要有人敢欺負鐵蛋,我就大拳頭揍不死他!」
沐雪無語,可能狗蛋真的天生不是讀書的命: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但你念書我也花了那麼多銀子,多少你還是學點墨水在肚子裡,別讓姐的銀子打了水漂。」
一臉興奮的狗蛋,突然苦了臉,不情願的說:
「那我只能盡力了,反正你是曉得的,我可念不好書。」
沐雪白了他一眼,轉身準備去找她娘把這事兒跟她說一聲。
狗蛋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在村里混蛋慣了,她就不信還打不過那小寡婦的兒子了。
且狗蛋又不是四爹的兒子,即便是把那寡婦的兒子打了,怕他也要顧著點三爹三嬸她爺她奶的面子,不敢把狗蛋怎麼樣。
鐵蛋身邊多了狗蛋,至少能讓人多少放點心了。
卻說沐雪大姑李春花好不容易把劉桂英生得大胖小子放到床上,就迫不及待拉著李老太到裡屋說悄悄話去了。
「娘,我看老三這新得的小子跟我投緣的很呢。」李春華湊在李老太耳邊,喜滋滋的說:
「之前我跟說的,想把他過繼到我家去的事兒,你跟老三兩口子說了沒有?」
李老太歪著嘴巴,臉上也掩不住高興,拍著李春花的手:
「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去吧,這事兒包在娘身上,等會子我就去跟他們說。」
「哎呀,娘,我這心裡痒痒著,才剛我看二弟妹也出去了,屋裡如今只有老三他們兩口子了,你這就去說說吧!」
「瞧你,真是八輩子沒見過兒子,怎麼那麼心急。」李老太笑著起身,說了一句李春花,見她滿眼放光,也不吊著了,這就去找老三兩口子。
「你大姑家如今鋪子裡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她又沒得個兒子,等到冬梅嫁了出去,他們兩口子守著鋪子也怪可憐的,你把小兒子過繼了去,也別捨不得,他只是去享福了,看你大姐夫那喜歡勁兒,保證是天天頓頓的大肥肉給餵著,可比跟著你們整天在地里忙活來的好。」李老太去了劉桂英屋裡,就當起了說客。
「而且,你們這把年紀了都能懷上,指不定過些時候又能懷上一個呢!」
李鐵山似乎被他娘說動了,也跟著點頭,就要答應下來,老四不是挺能的嗎?還在鎮上買了房子!
哼,他的兒子都不用花一個銅錢的,生下來就能成鎮裡人,去鎮上住房子,往後姐夫家的肉鋪也是他的,可不比老四有出息。
「哎呀,娘,這娃才生下來幾天呢,你說這事兒還是等娃斷了奶再提吧,我這心裡如今有些捨不得。」一向見錢眼開的劉桂英突然這麼說。
「有什麼捨不得的,他去了你大姐家你隨時都可以去看嘛!又不是見不著面了。」李老太道。
劉桂英今天也不曉得吃錯了什麼藥,就是不給準話:
「娘勒,如今你就讓他在我身邊多呆幾天吧,往後若真過繼出去了,見著我也只能喊聲舅媽了,我這心裡不得勁兒。」
「娘,你別急,她剛生了孩子,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彎兒來,我來勸勸她。」眼看李老太要生氣,李鐵山連忙出來打圓場。
等李老太黑著臉一走,李鐵山馬上跳起來罵劉桂英不知好歹,劉桂英抱在寶貝兒子,冷著眼,等李鐵山罵夠了,才狠狠在他身上擰了一把。
「到底是我傻還是你傻?」
劉桂英壓低聲音道:
「你這個沒出息的,只盯著大姐家的肉鋪,我問你那肉鋪一年能賺幾個銀子?」
「你再睜大眼睛瞧瞧,好生瞧瞧二哥二嫂家,他們一娘能掙多少銀子,跟二哥家比起來,大姐家的鋪子算個屁!」
「你什麼意思?」李鐵山被劉桂英一通罵,罵懵了。
劉桂英悄聲說:
「我覺得咱家這兒子如果要過繼出去了,不如過繼給二哥。」
「這才一年,你看二哥家修的那大青瓦房,看二哥家那魚塘,還有那皮蛋生意,哪樣不是掙大錢的,怕是二哥家掙一年抵得上大姐家掙十年的了。」
劉桂英親了親睡著了的兒子,笑得一臉得意:
「二哥家也沒生有兒子,咱要是把兒子過繼給他,往後他們家的產業不全都是咱們的嗎?」
「可,大姐他們畢竟是鎮裡人呢!」李鐵山心心念念想要脫離農村,像他四弟那樣。
「你傻呀,等兒子長大了,當了家,拿著二哥家的銀子,還嫌鎮裡買不到房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