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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9:49:14 作者: 容溶月
傍晚時分,她盤腿坐在榻上,兩靨生愁。
屋裡一黑衣大漢委頓地坐在繡墩上,心尖泛苦。
辛越伸手撥弄著小几上的核桃仁,一顆一顆地數,數到最後幽幽道:「咱倆在這盤算了一日,奉我的命去提人出來也不成,往裡遞東西也不成,探一探他們究竟傷勢如何也不成,你們侯爺,防我當真跟防賊似的。」
黑衣大漢白七哭喪著臉,他只是暫時被侯爺撥來保護夫人的,誰料一大早就被夫人喚進來,卷進了二人的交鋒中,心裡只暗道侯爺神機妙算,提前一步將路封死了:「侯爺吩咐,不可打探十七與黃燈下落,不可擅自靠近永夜,屬下等也是奉命行事。」
辛越支起下巴,看外頭清藍的天空,可嘆半日過去,救人的好法子一個沒想到。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餿主意也只得派上用場了。
將白七的話放在心裡琢磨幾遍,辛越摸著鼻子,道:「顧衍呢?」
白七:「侯爺……也沒著人傳話回來。」
「這麼說,他是出府了?」辛越看到天賜的好機會在向她招手。
白七:「是。」
辛越循循善誘:「說起來,我是你們的主子吧。」
「……是。」
辛越一錘定音:「護著主子往自己的地盤巡查一番,是你的職責吧?」
「……」白七肅然,「責無旁貸。」
*
一個時辰之後,辛越春風得意地出現在京郊一地勢寬曠之處。
暮色已然黑沉,抬眼看去,正前方一棵枯樹只余兩根粗壯枝杈,乍一看像是倒插入地的「人」字,在那左邊的一道枝杈中,又橫生了一小節枯枝,上頭正正托著盈盈彎月。
若有才情橫溢的文豪路過,怕是要賦詩一首——
枯掌托玉鉤,彎刀拄紅階。
後半句之所以一派肅殺,正因這枯樹邊上的龐大建築,是定國侯的根基,永夜。
永夜永夜,永遠隱沒於夜色,是顧衍不可見光的一把彎刀。
這連綿十幾座山頭之外,層層設卡,重兵明暗駐守,外人不可窺見,十幾座山頭之中,藏的是大齊國脈,軍報兵甲金銀銅鐵、鹽茶香瓷林林總總,顧衍收攏的能人志士大多散在這些山頭上,像一個個精巧的齒輪,緩步護持著推動著大齊的繁榮。
顧衍是軍功起家的,他曾說,戰亂的時候百姓需要他,但若是安生久了,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們便會說他暴戾嗜殺、功高蓋主、動搖乾坤,所以他需要永夜,將人性隔絕在絕對力量之外。
辛越對他的抱負和志向毫不懷疑,她一度以為他不會娶親,而會將一輩子心血都澆在這國土蒼生上,沒想到最後居然是她將這麼個九天之上的人拽下了滾滾紅塵,而顧衍手裡這麼龐大的東西,居然在除夕那日……說給她就給她了。
這得是多……缺心眼啊。
辛越甩甩腦袋,此時此刻,她該感恩這份缺心眼,否則她如今也站不到永夜底牢之外。
守門人見了她,一驚,忙恭敬打開重重大門。
辛越問道:「白七,過了多久了?」
白七:「回主子,一個時辰又一刻鐘。」
辛越邁入大門:「不是一個時辰嗎?」
白七:「您方才看了一刻鐘月亮。」
「……這種事就不必說了吧。你可以說主子在對月思索對策什麼的。」
白七:「主子可思索出來了?」
辛越攤手:「沒有,」
她看著腳下殷紅的石磚,猶豫地問,「這真是血浸出來的嗎?」
白七:「……不是,您別怕,侯爺吩咐上了漆,好唬人的。」
「……」
辛越腳下一個趔趄,不知踢到了什麼,低呼:「什麼東西?」
這地方果然古古怪怪,詭異莫名。
二人踏入長長的石道中,四壁都是石磚,每隔五步有一盞昏黃的燈。
走了一會兒,看到不遠處一道極高的銅門,這應該就是白七說的底牢刑訊之處了。
她不由加快腳步,走到了銅門之前。
一時又有些愁眉不展,她還未闖過底牢,不知是個什麼章程,這銅門有五個她這麼高,上下透著陰寒血氣,古樸厚重,有如巨獸之首,她一腳下去,怕是踹不開的。
辛越只好抬起手,屈指,在銅門上客氣有禮地敲了三下。
……裡頭一派寂靜。
莫不是太輕了?
辛越又抬起手,準備掄拳扎紮實實來三下。
白七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主子,屬下僭越,這確實不是您該來的地方,此地囚的都是重犯,刑訊之下的場面您見所未見,屬下斗膽請入,您在此地稍等,若是找著了人,屬下再請您定奪。」
一番話推心置腹,字字妥帖,辛越嘆口氣:「你去吧。」
銅門緩緩打開一道縫,登時有一股難以描述的味道從裡頭傳來,像是什麼東西腐爛又被封在臭水中,只飄出一絲,辛越都幾欲作嘔。
半縫黑暗中,隱隱透出的尖利哭嚎、悽厲嘶吼更是讓她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白七閃身而入,銅門倏爾關上,那股子涼意都還繞在她頭頂,久久不息。
真是……還好來了,否則,他們仨得被折騰成什麼樣啊。
辛越站在銅門口,左右長長的石道皆無人,莫名地一股心悸爬上脊背,她搓了搓手臂,左右來回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