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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8:54:06 作者: 墨然回首
最後這句話好生耳熟,先前塗山環的夢中,那黑衣女子就對她如是說過。可嘆這「帝皇一脈」四個字,從上古禍害了我這一族多少萬年。
看他說幾句停幾句,我略心焦地催促道:「「你說得這些,三歲孩童都知道。」
他遞了我一記冷眼,道:「既然如此,這天地之主的位置,自然只能由龍族的後裔才坐得了。除了千秋,還能有誰?只要千秋活過來,待我率領妖族,扶她坐上那把御座。妖族從此以後也就能與神魔共分天下了,不再龜縮在八荒一角,日日受人欺凌」
說到後面,他妖異的瞳孔深處,綻放出了一點熠熠光芒。
我想過很多種他要復生我的理由,甚至很自戀地猜測,昌合君是不是對幼年的我一見鍾情什麼的。可我沒想過,在所謂的復活背後,藏著一個妖族這樣龐大的欲望。重華有野心,秦卷有野心,昌合自然也能有的。我無從評價他這個野心……
我只能說:「你有想過千秋是否願意活過來麼?」重新在那具受盡折磨、承載著無數痛苦記憶的身軀中活過來,以龍族千秋的身份,面對物是人非的這個世界,面對已然陌生的重華……
他沉默,我拍拍裙角站起身,我道:「千秋她娘親曾救了你一命,而今你占著她家,用她娘救來的一命,做這樣的蠢事。還不如當初就死在那條溪水邊好了……」
我背過身往牢獄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又轉了回來,朝他一笑:「我忘了一件事。」手一抬,井下,平如鏡面的水面驟然凝結成無數冰芒,鮮紅的血液順著昌合的身體緩緩流瀉下來。
他望著我,嘴唇翁動:「你是……千……」
最後一個字到底沒說出來,瞬間化開的弱水又如潮起般將他淹沒了下去。
等候在門口的東華,遠遠見了我,眼光閃了一閃。什麼話也沒說,伴著我往回走。
這夜我沒有回伏羲宮,而是和東華手談了一夜。我的棋藝照舊不好,今晚更是輸得一塌糊塗。後面嚷嚷著非要東華讓我先手,讓了一手後又讓一手,我依然在他毫不留情的攻勢下,兵敗如山倒。
最終,東華說他徹底放棄和我對弈了,打發我去煮茶,自己從殿內提來英招那帶回的點心。
我蹲在小爐旁,望著翻滾的茶水發呆,道:「這不是我第一次殺人了。」東華擺著杯子嗯了聲,表示他在聽,於是我繼續說道:「我第一次殺的是永昌郡的鉤蛇,它吃人,為了保命我不得不殺了它,雖然再過幾天它就修行有成了。可是我更想殺的是那些趁我筋疲力竭綁了我做祭品的人們。我覺得他們很可惡,比那條鉤蛇還要噁心。但我恢復體力,回郡城裡的時候,看著破爛茅棚下病入膏肓的母子兩,我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殺意。」
「他們都是為生計所迫的可憐凡人。」我低低道:「鬥不過神魔,甚至連鉤蛇那樣的妖族都鬥不過。我那時候非常恨這些成日打仗的神族和魔族,如果不是他們,我……那些弱勢的種族就不會家破人亡,無處可逃。有人對我說過一句話,能阻止戰爭的只有戰爭。在此之前的我覺得很荒謬,可現在我卻覺得很有道理。這四海八荒需要一個正統而強勢的統治者,這樣才能徹底結束那些可憐人的可悲命運。」
東華不吱聲,我望向他:「你認為我說的對麼?」
他攬袖提過茶壺,徐徐斟了杯茶:「你心中早就有了定論,何必來問我?」
眺望向雲繞霧繚的軒轅山頂,一輛雲車划過月影,奔向金光點點的神宮。
第二日,我回到伏羲宮,換了身衣裙,命吉吉帶來游奕。問了他昨日的起居,指著鋪好筆墨的案台說:「你幫我寫封信給你父皇可好?」
一聽到「父皇」兩個字,他眼睛亮了一亮,又黯了一黯:「父皇讓我在此乖乖聽祖宗的話,鎖碎之事不得擾他。」
「無妨,你就以我的名義去寫。」摸摸他的腦袋:「我說,你寫。」
倚在案邊看他捉著筆一筆一划的認真模樣,不由想起當年自己在學舍里不學無術的樣子。寫到一半,吉吉撩開帘子進來,卻道重華親自來拜訪了。
我攜著游奕繞進偏殿,就見著了身墨青直裾的年輕神君立在階下,帶著一貫的冷淡,似是出神地遠望著庭中的一株玉菡萏。
那株玉菡萏的來歷挺特殊,是一次遠遊而歸的東華特意帶給我的,說是一眼看到它就想起了我。當時這株玉菡萏約是被雷劈了,焦黑了一半的身子,東倒西歪的。我顫巍巍地問東華,這哪裡和我像了?
他悠悠地回到:「神似你那股倒霉勁兒。」
到底我還是收下了這株花,無他,只因我前世偏愛玉菡萏的清妍香,沒有胭脂的時候我就擰它的花汁子,磨一磨。
重華聞得腳步聲,轉過臉來,數日不見,那張帶著疏離色彩的面龐上添了些許疲倦。
游奕扯著我裙裾,眼睛亮亮的:「父皇。」
他望了小包子一眼,卻徑向我拱手行了一大禮,直起身時,口氣染了幾分冷淡:「昨夜關押在赤水水牢的昌合突然暴斃。闔族皆知,此人乃行刺上皇的元兇,事關重要。獄卒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