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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35:30 作者: 瑣矣
忠叔氣得吹胡瞪須,卻又無可奈何,恨道:「當年老爺就該聽我的!讓你死了才好...」
男人早已收回目光,靠在椅子上撐著半張臉閉目養神道:「翠兒,送客。」
把忠叔送走後,翠兒又進來了。
椅子上的人有些不耐煩:「還有何事?」
「四皇子來了口信,說今夜城中熱鬧,邀您出城賞燈。」
狹長的眸子輕輕掀開一條縫,男人目光落在案上筆筒傾斜的陰影,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申正了。」
「知道了。」宋子珩又閉上眼 ,「過了酉初再叫我。」
「是。」
「對了...」慵懶的男人抬起一根手指,「天氣太冷,去讓人將火牆地龍都燒起來。」
翠兒有些疑惑,卻沒多問,只應下來,卻沒離開,沉默地看著窗邊歪著身子斜倚的人。
屋子裡又變得一片寂靜,今日沒出太陽,室內有些昏暗,能透進紙窗的光不多,薄薄一層,覆在他清晰的下頜邊,投下條長長的陰影,再落到他突起的喉結上。
過了好一會兒,那喉結才輕輕動了下,男人深灰色的眸子在陰影中睇過來,道:「你要這樣看多久?」
翠兒驚覺回神,忙跪下來,猶豫了下,道:「要不要奴婢給大人溫一壺酒來暖暖身子。」
她突然想起以前不知在哪聽的句詩,如今才終於明白這其中意味。
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大抵不過如此。
宋子珩指尖微微蜷了蜷,道:「吾心之涸,二兩杜康尚不能填。」
翠兒再無言,沉默地退下了。
沒過多久,屋子裡開始暖和起來。男人卸去膝間毛毯,起身將窗戶打開。
外面下起了雪,天空一片灰濛濛,鵝毛般的雪花輕飄飄落下來,不一會兒就將庭院妝成銀白。
桌上擺了許多東西,多數是那人送他的小玩意。紙折的小動物,玉雕的玲瓏毛筆,只繡了一半的手帕......
宋子珩執起筆,卻在空白的紙上懸停了許久也未落筆。筆尖濃墨匯聚而下,在雪白的宣紙上泅出一滴漆黑的墨點,那墨點漸漸擴大,填滿他如同深海般的空洞雙眸。一如濃厚的黑霧,壓得他心中沉重不已,連指尖也開始發抖。
寂靜的書房內,只聽得啪嗒一聲,男人手中毛筆應聲而落,筆尖軟毫重重散開,在紙上暈染出更大的一團雜亂的黑。
思念排山倒海地襲來,似裹挾著深不見底的滔天巨浪,把顫慄的人淹沒。
男人身子一重,頹唐地跌坐回椅子裡,雙臂緊緊環抱住雙腿,低著頭,整個人蜷縮在一起。
第57章
傍晚時便起了風, 城中的人卻不見少。
江安城地處大周以北,冬日綿長苦寒,人們卻會苦中作樂, 將堆積的雪築成小山,再拿鑿子鑿成各式奇珍異獸, 裡面放上盞燈, 透明的冰雕便呈現出別具風格的美來。
孩童歡快的在街上奔著,手裡的花燈精美靈巧, 在長街上活潑跳動, 給寒冷的冬日帶來一絲歡聲笑語。
熱鬧的街市上, 四皇子和宋子珩並肩走著。四皇子目光溫和, 道:「聽說溫大帥染了重病, 本欲回京, 又奈何大雪封路, 走了一半又折回了帳中。」
「即便沒有大雪,他也不能回來。」宋子珩負著一隻手, 回道:「若無皇上召令,邊境武將不得擅自回京。」
「現如今邊境正是兩軍休戰之際, 過了這個月, 就要開始準備春節。想來他也是思鄉情重...」
「那不是正好。如今他膝下一兒一女皆在身邊, 回來反倒又是獨自一人。」
四皇子不置可否,轉眸看了眼身旁面無表情的男人, 說:「父皇近況如何了?」
宋子珩搖了搖頭:「不太好...皇上身子大不如前,又接連受喪子之痛, 眼下已是病入膏荒之際。」
四皇子臉色有些沉重, 長長地嘆了一聲:「我明天去看看他。」
「不可。」男人拒絕,「此時正是緊要關頭, 殿下不好做出頭之事。該靜下來,做好準備。」
「那父皇他...我府中還有些靈藥,不知有沒有用,明天我讓人拿你,你...」
宋子珩再次搖頭:「折磨皇上的,是心病。」
他雖這麼說著,眼底卻又忍不住浮現一抹譏諷,這一切分明是皇帝一手造成,如今不過是自食其果。
四皇子臉上痛惜之情也只留了片刻,轉眼間臉上又恢復那副溫潤模樣,看向陰鬱的男人,說:「那折磨你的呢?亦心病乎?」
男人停下腳步,微微地動了動唇,卻沒說話。
「你近來倒是愈發沉悶了些。」四皇子跟著停下來,「以前你雖然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卻不是個陰沉的人,偶爾興致上來還能說笑兩句,不像現在這樣。」
宋子珩無言以對。
四皇子接著道:「失去至愛的滋味我也嘗過,的確讓人痛不欲生。聞溪又是個讓人忍不住喜歡的孩子,她生前我就十分喜愛。可她既然做了那樣的選擇,你又何苦如此折磨自己。人總要向前看,那事已過了一年,你也該走出來了。」
男人負在身後的指尖輕輕蜷了蜷,艱澀開口,說:「若不是我,她如今該嫁到了羅沽。」
「你未免想得太順利了。」四皇子笑了笑,「以父皇的心思,如何能讓廢太子的女兒與鄰國結親。就算沒有你干預,聞溪的結局也不會比現在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