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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35:30 作者: 瑣矣
不叫的狗才會咬人,更何況,這人分明是沉默的狼。
她一時間也顧不上再多言幾句好讓男人痛苦,只思索著這人可能會使出什麼手段。
男人卻反常地開口了:「聞溪她沒死。」
他目光篤定,語氣里也是十足的把握。皇后差點就要信以為真,又想起來這一年間被重兵把守的東宮廢墟,涼涼地笑了笑:「雖說沒找到屍體,可那樣的大火,饒是真金也得化成齏粉。」
宋子珩只解釋一句,又說:「皇后娘娘昔日待聞溪視若已出,這份恩情子珩不會忘,改日定當雙倍報答。」
皇后臉僵了僵,重重地哼了聲,站起來走了。
殿內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男人坐在原處許久也沒動過,有風吹進來,將他袖口輕輕撩起,露出截凍得發白的手。那手背瘦得不成樣,僅一層皮在外裏著,上面血管青筋盤錯,像顆垂死的老樹。
翠兒將皇后用過的茶具都撤走,再次進來時,男人還坐在那處,仍是離開時的模樣。
她安靜地侯在一邊,忍不住像之前無數次那樣無聲打量著眼前的宋大人。
自東宮失火那天后,男人仿佛變了個人一般,時常這樣枯坐著,不聲不響,從夜晚到天明。
還在東宮的時候,這位宋大人偶爾會來一兩回。
那時他雖也是個沉著緘默的人,翠兒卻能在偶然間見到他對著自家主子輕輕笑著。笑意不深,卻直達眼底,像冬日的和煦暖陽,炎夏的穿堂清風。
她是個奴婢,對主子的事了解不深,卻也能從事態發展中大致了解幾分。
聽說宋大人是懷著目的才接近那時的桑樂郡主。
可是,昔日閨房中的笑顏,和當下久坐的落寞,難道都是假裝的麼。
如今郡主已然逝去,他也位極權臣,早已無需惺惺作態,又何必如此每日再做出一副悵然模樣。
她看不明白,也不敢揣測。
天氣愈發冷了,站了一會兒,翠兒便有些受不住,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子,朝著形如枯槁的人道:「大人,天氣冷,奴婢扶您回屋歇著罷。」
男人沒什麼反應,連眼睛也不怎麼眨,仍是頹唐地坐著。他發間束帶被風吹散,滿頭青絲自然垂落,將一張臉遮了大半。
即便這樣憔悴,男人仍是好看的,甚至帶著些病態的俊美。翠兒不禁別過眼,心中暗嘆,難怪郡主為他那樣心碎。
唉......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又喚了聲:「大人?」
宋子珩有些遲鈍地動了動脖子,嗯了聲,抬臂讓她將自己扶起來。
才剛起身,膝間便傳來一陣骨骼咯吱作響聲。男人身形輕晃,另只手撐著桌沿穩住後,才緩緩向著書房走去。
整個相國府都沒燒地龍,書房也不例外。
並非男人不怕冷,只是寒冷會讓他保持清醒。
自十幾年前蕭家被抄時,他總擔心自己會忘了血海深仇,即便寒冬時節,也穿得單薄,他要時刻警醒自己,外體之寒,比不過徹骨之痛。
和了下外衣,宋子珩站在案前,一手執筆專注地看著眼前未完成的畫。
畫中人睜著一雙鹿眼,裡面綴著繁星,連髮絲也閃著明媚的陽光。
她本該笑的,可作畫的人卻遲遲未給她畫上一張嫣紅噙著笑的唇。
天氣好冷,冷得男人一隻手輕輕顫著,他一落筆,就忍不住想起滔天的火海前,那人嘴角淺淺的訕笑。
每想起一次,就讓他連筆也握不住,五指止不住地發抖。
好冷。
他想...
翠兒拿了件長毛氅衣進來,給他披上後,才說:「忠叔來了。」
才剛說完,宋府的管事就兀自掀了簾進來,神情嚴肅,道:「少爺。」
宋子珩放下筆,坐在椅子上,說:「什麼事。」
忠叔有些猶豫地看了看翠兒。
翠兒利落地又拿了張毛毯蓋在男人膝間,隨後匆匆退下。
屋內只剩兩人,忠叔才上前一步,道:「老爺請您回去。」
男人語氣有些陌生,問:「回哪裡去?」
「...」忠叔一時有些語塞,又轉口道:「老爺近來身子越發不好了,雖不是少爺生父,可畢竟十多年的恩情——」
「恩情?」宋子珩聽起來像是在笑,臉上卻分毫笑意未見,「忠叔是說他聯手廢太子栽贓蕭家一事,害得我全家被斬,他的幼子也不慎慘遭誤殺,後將我收養之事?」
「即便事實誠如少爺所說,可這麼多年了,老爺待您的確不薄。」忠叔說到此處跪下,「他年歲已高,所剩時日不多,餘生不該如此悽苦度過啊!更何況當年他也不過是奉皇命為之。」
桌上擺著個木頭雕的鹿形狀的墜子,鹿頭已被火燒去一部分,上面用來鑲嵌作眼睛的黑寶石也早已不見。那天的火場中,宋子珩只找到了這個墜子,他拿在手中輕輕摩挲了會兒,才淡淡開口:「既是奉了皇命,要求情,自去向皇上說。」
忠叔見他如此冷漠,磕了個頭,道:「相國大人,老奴求您了!當年若非老爺不忍心看您年幼收養,如今只怕...」
「只怕我早餓死街頭了。他收養我不過是為了讓我報復陸濟,何來半點憐憫之心。」宋子珩將墜子捏在手心,冷眼看過去,「再說我不過是將丞相府抄了,也算把他當年所做之事再做一遍。別的報復行徑,我可是一分也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