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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8:44:41 作者: 弱顏
「老太太有些事,做的確實不對。」連蘭兒清清楚楚地說道,「老太太她是對不起你們。」
連蔓兒這個時候已經停止了和連枝兒說話,一雙眼睛看向周氏。
周氏坐在那,渾身僵硬,低著頭,似乎無知無覺。連蔓兒知道,這在周氏,就是極致的示弱表現了。要是擱在以往,就算知道那些話都是事實,周氏也會梗著脖子強辯。她老人家怎麼會錯,她怎麼會對不起人,真有錯,真有對不住人的,那也應該是別人。
「老四媳婦。」連蘭兒可憐巴巴地衝著張氏道,即便知道張氏說話不算,連蘭兒還是挑她做遊說的對象,因為她知道哦啊,張氏最心軟,最好說話。只要求轉了張氏,連蔓兒那邊總要給她親娘幾分顏面的。
「老太太對不起你,現如今啊,她也知道錯了。你看,她輕易不出門,這回還不是上門來看你了。老太太這就是給你認錯,向你服軟了。老四媳婦啊,咱這一大家子人,就屬你心眼開,心胸寬,你不看別的吧,就看老太太這一大把年紀了,就別和她一般見識了吧。」
連蘭兒說完了,就期待地看著張氏。
周氏還是沒說話,她低著頭,兩手握在一起,從嗓子眼裡哼了一聲出來。這一聲不是冷哼,也不是表示認可連蘭兒的話,而是拉長了調子,一波三折的哼聲。
連蔓兒不由得眨了眨眼,心想,周氏今天又有了新招式了?不過,不管什麼招式,在今天,都不會再管用了。
「你說的這些,不能代表老太太吧。你看你這些話把老太太給氣的。」連蔓兒對連蘭兒道,「要不這樣吧,老太太這病剛好,你們還是先回去,啥時候老太太的病好全乎了,到時候再說。」
已經來了,不得個結果,連蘭兒當然不會走。連蘭兒為難地看了看張氏,又看連蔓兒,她明白了,她替周氏說這些話,人家根本就不買帳,人家要的是周氏口來認錯。
周氏的脾氣有多倔,骨子裡有多看不起兒媳婦,連蘭兒都是知道的,要勸說周氏對張氏道歉,連蘭兒還真沒有把握。
不過,沒有把握,她也得試,而且還一定要成功,因為她丈夫和兒子的性命就懸在這上面了。
「娘啊,咱在家咋說的來著,不是說好了嗎,娘,你把在家裡的說的話,再跟老四媳婦說一遍,說一遍就行。」連蘭兒衝著周氏俯下身,哀求道。
周氏不為所動。
「娘啊,我求求你了,咱不是說好的嗎?」連蘭兒撲通一聲,就給周氏跪下了。「娘啊人命關天的,求求你了,你不能眼睜睜看我就成了寡婦,以後沒人給送終啊……」
連蘭兒抱著周氏的胳膊搖晃,一邊就哭了起來。
連蘭兒這麼哭,周氏卻連眼邊都沒紅。連蘭兒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了,周氏的身子終於動了動。
周氏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許是站的太猛,她的身子晃了晃,還是靠連蘭兒支撐著才沒有摔倒。
「娘……」連蘭兒驚訝地叫了一聲。
周氏一站穩,就一把將連蘭兒給推開了,然後她也撲通地一聲,衝著張氏就跪了下來。
「我老婆子給你賠禮道歉來了。」周氏用唱大戲的腔調一字一板地唱道,「連四太太,我這老不死的給你磕頭了。求你老大人大量,饒了我老婆子吧。」
周氏一邊唱,一邊作勢要給張氏磕頭。
張氏臉色一邊,就坐不住,要起身。連蔓兒手疾,將手放在張氏的腿上,又讓她坐了回去。
「娘,你看,我昨天跟你說,你還不大相信。我奶犯病就這樣。昨天是見誰罵誰,今天看來是見誰就給誰下跪、磕頭。」連蔓兒大聲道。
周氏清醒著給張氏磕頭,張氏自然不能受。可若是周氏瘋傻了,那她的一切言行也就沒有了正常的意義。
眼看著周氏一頭到地,連蔓兒也沒管。
「大嫂子,老太太這病還沒好,是誰把老太太給攛掇出門的。還是趕緊把老太太扶回去,好好養病才是最要緊的。別的事,都得靠後。」連蔓兒就對蔣氏道。
蔣氏答應了一聲,就要上來扶起周氏,連蘭兒忙伸手將蔣氏給攔住了。
「老太太這不是犯病了,這真是給老四媳婦賠禮認錯來了。」連蘭兒說著,又低頭對周氏道,「娘啊,咱在家不是說好的嗎,你不也說你心裡不安,要給老四媳婦賠禮嗎?」
「我老不死,我造孽了,我該死……」周氏閉著眼睛,嘴裡胡亂地說著,一邊又抬起手來,扇自己的臉。
蔣氏左右看了看,沒有上前阻攔,連蘭兒抬手要攔,不過想想也收回了手,屋裡連蔓兒家伺候的人,因為沒有主人的命令,也都沒有上前。
周氏一巴掌落在自己的臉上,心同時也沉了下去。
要是擱在往常,她一跪,連守信也好、張氏也好,肯定就都受不了了,根本就不會讓她有機會磕頭。可是幾天,她磕了一個頭,沒人理她,連蔓兒還說她又瘋傻了。她只好再用狠招,自己扇自己。
她本以為,不管是蔣氏還是連蘭兒,都離的她近,肯定攔得下她,張氏也肯定看不得她自己打自己,這屋子裡這些人,她就算真想打自己、傷自己,那也不容易辦到。
但是,連蘭兒和蔣氏都沒攔她,張氏更是一聲都沒吭。
張氏竟然真的狠下心來了,竟然真的穩得住了,周氏懵了。沒人來攔著,一巴掌已經落下,另一巴掌還停留在空中,周氏咬咬牙,狠狠心,這第二巴掌落下來又加了幾分力氣。
還是沒人攔她!
「造了孽嘍,我咋就不死,我碰死了得了……」周氏就轉磨磨,尋找合適的物件想要往上碰。
「你今天來就是想幹這個的,昨天坑了老宅的人還不夠,今天還來坑我們?」連蔓兒立刻指著連蘭兒怒道,「老太太要是有什麼事,就拿你的命填。你的命不夠,你閨女不還在老宅嗎,她也跑不了。」
連蘭兒忙抱住了周氏,周氏掙扎了兩下,也癱軟了下來。尋死是最後一招殺手鐧,可是卻被連蔓兒這樣四兩撥千斤地給擋了下來。
「太惡了、太惡了……」周氏癱軟在地上,嘴裡喃喃地道。
第六百八十五章惡對惡
聽見周氏說她太惡了,連蔓兒勉強忍笑。要說人惡,這個屋子裡,怎麼著她都排不上號,周氏卻絕對會榜上有名。
連蔓兒曾經深刻地思考過,周氏為什麼一直能夠拿捏連守信和張氏。就像罪案調查中,在兇手未知的情況下,首先要全面的了解被害人。從被害人的特點,被害的方式,可以有效地進行兇手的側寫。
將連守信、張氏夫妻與周氏的關係當做一個案例來進行分析,因為這是一個很具有本土特色的模式,並沒有精確科學的名稱來概括。連蔓兒就將它定義為斯德哥爾摩加家庭冷暴力綜合徵。加害者為周氏,受害者為連守信和張氏。
那麼首先來看連守信和張氏的性格特點,這兩口子的性格特點很明顯,那就是都心軟、善良、重感情,並且深受鄉土化的儒家思想影響,特別的敬老、愛臉面。這兩口子具有這些美好的品質,並且對於他人的認可有深刻的心理需要。
而周氏拿捏這兩口子的手段,就針對了這些特點,每一招都掐在了七寸上。連守信和張氏不是孝順、愛臉面嗎,周氏就歪派他們不孝,打他們的臉。而因為這兩口子心軟、善良、重感情,周氏採用的法子就是自殘,讓這兩口子看不下去、不忍心,那周氏就贏了。
現在周氏將她的十八般武藝都使了出來,可連蔓兒不為所動,而且還影響了張氏。周氏落敗,就說連蔓兒是惡人。周氏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其實她自己才是最惡的那個人。
不說別的,有一點連蔓兒就很肯定,她自己也好,張氏或者連枝兒也好,如果面前有孕婦倒下,不管她們和那孕婦是否相識或者是否有仇怨,她們都不會冷血的置之不理。可周氏就可以,而張氏還是任勞任怨,肚子裡懷著周氏的親孫子。
在張氏小月了之後周氏曾經明確表示過,這不算個事。周氏還舉了她自己的例子,說她也曾經沒過一個孩子,還是長到好幾歲沒的。
連蔓兒知道,她沒有周氏的心硬,也沒周氏的血冷。
周氏總是氣勢洶洶地罵兒孫們心狼,人惡但是實際上,她只有對付心軟善良的人才最有拿手。真正對上心狠手辣的人,她根本就一點法子也沒有。她也不敢罵那樣的人,因為她怕會惹怒人家,對她下狠手。
也許從外表上看周氏是蒼老的,軟弱的,而她們一家則年輕、強壯,但是實質上她們這一家才是小紅帽,對面那個看似蒼老的女人,則是狼外婆。
對於這麼一個冷血、心硬、欺善怕惡的人任何的善良和好意都是既可悲、又可笑的。面對周氏,連蔓兒不得不戴上面具,一張惡人的面具。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壓制住周氏,保護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狼外婆叫的再可憐,說外面狂風暴雪,她就要死了,也不過是想讓小紅帽打開門,她可以進屋來吃掉小紅帽。
狼外婆責怪小紅帽是惡人,這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事情嗎?
看著周氏癱軟下來連蔓兒覺得火候差不多到了,就給張氏使了個眼色。
「老太太,我今天問你幾句話,你拍著你的良心你回答我。」張氏在炕上坐直了身子,看著周氏問道,「我進門十幾年生兒育女,你說我是幹活不勤快,還是對你不恭敬?」
周氏就坐在地上,垂著眼皮,要緊了嘴唇,並不答話。
「我對你掏心掏肺,可你就是看不上我。可你也不是對哪個兒媳婦都不好。你對古氏就挺好。我後來也想明白了,是因為枝兒她爹老實、沒出息,你連帶著就看不起我們這一股人,對不對?」
周氏依舊不說話。
「你特別的不待見我,是因為我有兩件事情得罪了你。第一件,我不該那麼實心實意地奶秀兒,是不?」張氏又問。
周氏抿著嘴,還是不說話,不過一雙渾濁的眼珠子動了動。
「看看老太太是怎麼了,怎麼不吱聲啊?」連蔓兒就道,「要是病沒好,趕緊的回去吧,這個時辰,也差不多該吃藥了。」
「娘。」連蘭兒趕忙推了推周氏。
周氏的身子抖了一下,一把推開連蘭兒,猛地抬起頭來。
「你那是沒安好心,就顯擺你賢惠。你招惹的我秀兒不認我,管你叫娘,你那是戳我的心窩子。」周氏指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