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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8:44:41 作者: 弱顏
不是像以往那樣,讓連葉兒跑腿,而是打發了連守禮過來。特意說要叫五郎和她,並隱隱有著以五郎為主的意思,連蔓兒想,連老爺子心裡清明了,而且這次要談的肯定是重要的事。
連老爺子的這個要求,她們沒有拒絕的理由,也不想拒絕。
連蔓兒就帶上丫頭小喜,跟著連守信、五郎、小七往老宅來。
進了老宅的大門,連蔓兒先是下意識地往豬圈裡看了一眼。那搭起的窩棚已經不見了。
古氏被周氏罰在豬圈裡,不許她晚上進屋睡覺。一開始幾天還好。後來,每一入夜,古氏就坐在豬圈裡哀哀地哭。
鄉下的夜晚都是很安靜的,這豬圈裡有沒什麼遮擋。古氏的哭聲就傳了出去。別人還算了,這左鄰右舍的人很快就受不了了。
就有人來找連老爺子和周氏說話。
周氏見來了人,就將古氏的罪行從頭到尾地數落了一遍。不僅說古氏如何耍詭計讓連秀兒嫁了老翁等去太倉後發生的事,周氏還說了原來在家裡的時候,是古氏出主意賣連蔓兒,差點將連蔓兒給害死,又說古氏攛掇連花兒拖欠高利貸,想害死連家一家老小。
用周氏的話來說,古氏豬狗不如。就該住豬圈裡。
來人也沒替古氏說話,只是說古氏每天夜裡都哭,家裡大人還行,小孩子被嚇的夠嗆。
周氏能夠任意支使古氏,但是她還真管不住古氏半夜哭。
最後。還是連老爺子發話,讓來人放心,以後肯定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然後,那天晚上,古氏就搬回了屋裡。
古氏就是這樣的人,她從來不會正面違逆周氏,但卻總能蜿蜒曲折地達到她自己的目的。
連蔓兒進上房的門,依舊是古氏在旁邊挑帘子。
和連守仁一樣,古氏的鬢邊也添了白髮。
外屋裡。靠著東屋的水缸邊,有一個簡陋的行李卷。古氏雖然被允許回屋來住了,但是周氏依舊不准她去西屋炕上睡,而是讓她在東屋的門外打地鋪。這樣,周氏夜裡要喝個水,用了馬桶。正好使喚古氏。
據連葉兒說,有的時候周氏半夜睡醒了,就會坐起來哭。周氏哭的自然是連秀兒,而周氏這樣哭的時候,必然要罵古氏,有的時候連帶著還要罵連守仁、連守義,甚至還要捎帶上連老爺子兩句。
用周氏的話來說,這一家子都欠了連秀兒的,也就是更加欠著她。
連老爺子有時候會說上兩句,但是大多數時候對周氏都是縱容的。上房別的人,就更不敢說話了。
東屋裡,連老爺子和周氏在炕頭坐著,其餘上房眾人都在地下,或站或坐。現在這個屋子裡,只有老兩口住著,因此炕梢那一間炕就完全空了出來。
見連守禮領了連守信、五郎和連蔓兒來,連老爺子就忙招呼他們爺三個坐下。
「……五郎坐爺跟前,蔓兒和小七上炕,和你奶一起坐著,炕上暖和。」連老爺子笑著招呼,又對屋裡的何氏、蔣氏等女眷揮手,「你們都出去吧。」
這是擺明了要談大事,不讓女眷們參加。只有連蔓兒是例外,當然周氏也是例外。
女眷們都走了,四郎和六郎雖還沒成年,卻也被連老爺子留了下來。
「今天裡正來跟我說了服役的事,」連老爺子見眾人都坐好了,就開口道,「是去山裡修路,咱家應該出倆人。里正說的那些話,我想了,人家說的都對。我打算讓老大、老二都去,繼祖也去。」
說到這,連老爺子頓了一下。
幾天的工夫,連老爺子似乎又瘦了一圈。
「這幾天,我這心就一直沒閒著,這前五百年後五百載的,七股腸子八股跩著的,我都想了一遍。」連老爺子打了個唉聲,「過去的事,我就先不說了。改天要是有空,咱們爺幾個再好好嘮。咱就說眼前的事。」
「老四家的日子,一點都不用我操心,我就不說了。老三家不太周全,不過人口少,都能吃苦,人又勤快,往後的日子,那也是一天比一天好。現在咱們這一大家子,就是老大和老二這兩股,過的最累。」
累,在這裡並不是勞累的意思,而是不好、差的意思。
「這事,咱也怨不了誰。……以後,這兩股就得本分的做莊稼人。老二家以前在家裡跟著我種地,這以後那,也就是過回以前的日子。最難的是老大家……」
說到這,連老爺子看了連守仁和連繼祖兩個一眼。
連守仁四十幾歲的年紀,原本有一頭的好頭髮,烏黑濃密,如今他的頭髮已經有些稀疏,還明顯地夾雜了白髮。連老爺子很清楚,這都是在太倉下獄之後,因為驚恐、憂慮,並且受了刑罰造成的。即便後來有連秀兒打點,但是受過的罪還是在連守仁的身上留下了痕跡。
至於連繼祖,畢竟還年輕,身上看不出什麼,但是精氣神卻完全沒了,全身都是頹廢的氣息。
「老大和繼祖這些年,都沒咋下過地,也沒幹過重活。」連老爺子收回目光,壓抑住湧上來的辛酸,繼續說道,「現在都講不了了,以後,老大和繼祖該下地下地,該幹活幹活。做莊稼人,就得有個莊稼人的樣子。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再活幾年,趁著我還在,把這莊稼地里、園子裡的活,我都教給你們。莊稼人是咋過日子,你們也得從頭開始學。」
連守仁和連繼祖就都垂下頭。
「就從服勞役開始吧,那些個活,我都幹過,沒啥大不了的。老二也去,到時候看著點你大哥和繼祖。」連老爺子又道。
連老爺子這話說出來,屋子裡有片刻的安靜。
連守仁和連繼祖父子倆先是對視了一眼,然後都看向連老爺子,連老爺子將臉扭開,連守仁和連繼祖就又巴巴地看向周氏。
周氏盤腿坐在那,打了個唉聲,卻沒有說話。
「爹,不是我不想去。」連守仁就苦著臉開了口,「你老也知道,我在太倉那邊,讓人給打壞了身子。現在就是強挺著。」
連繼祖本來也要說話,見連守仁先開了口,他就閉上了嘴。
「爹,要不這樣,」連守仁說著話,看了連守信一眼,「明天我和孩子他娘去縣城一趟,找找花兒和花兒女婿。他們都不是心狠的人,肯定不能不管咱們。」
連守仁這是打算帶著古氏去縣城宋家打秋風,而且這話裡有話,帶著些酸氣和怨氣。
「老大,這又是你媳婦給你出的主意?」沒等連老爺子說話,周氏就盯著連守仁道,「這是又打算把我們給扔了,她自己去跟她閨女享福那。」
「娘,不是……」連守仁連忙辯解道。
「不是啥?」周氏立刻打斷了連守仁的話,「你們是啥心思,當我不知道?你們倆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們要拉啥樣的驢糞蛋兒。」
連蔓兒趕忙低頭,捂住嘴,免得笑出聲來。
「你告訴你那臭老婆,趁早死了這份心。她哪也別想去,她害了我的秀兒,這一大家子今天這樣,都是她的功勞。英子家為啥天天來鬧騰,還不是她背地裡做的好事。……這輩子,有我在一天,她就別想過一天好日子。以後就是死了,我也不能放過她。」
說到這,周氏又衝著門外,提高了嗓門。
「聽見沒,你還別跟我要死要活的。你去死,沒人攔著你。你死了,你天天下油鍋,我們大傢伙乾淨。」
看來古氏曾經說過要尋死的話,連蔓兒在旁邊心裡想道,而周氏,應該是恨不得古氏去死吧。
周氏中氣十足的罵完,外邊悄無聲息,連守仁和連繼祖在屋裡也耷拉了腦袋,周氏不僅沒有出氣,反而放聲哭了起來。
「我的秀兒啊,我那孝順的閨女。」周氏一邊哭,一邊念叨,「你們那也是親閨女,你們都回來多少天了,她連面都不朝,一點信兒也沒捎過來。你當你那寶貝閨女心裡有你,真能孝順你。……秀兒啊,實心眼的秀兒……」
「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別想跟你閨女見面!」周氏惡狠狠地道。
第五百三十四章石磨
外屋依舊是靜悄悄的,只是門帘子微微動了動。
周氏哭完了,罵完了,也發完了狠,這才拿出一張大帕子,響亮地擦了一把臉,慢慢安靜了下來。
這期間,屋內沒有一個人出言勸解,就是連老爺子也保持了沉默。
連蔓兒目光流轉,在周氏的臉上打量了一回。周氏的眼皮有些腫,眼睛渾濁,布滿了紅血絲。連蔓兒記得連葉兒跟她說過,周氏在上房,時不時地就會來這麼一場。而每次這樣鬧,周氏都會哭。
這個哭,又與以前拿捏兒子、媳婦時候的哭不一樣。那個時候,做作的成分居多,而現在,周氏是真的傷心,每次都哭的肝腸寸斷的。尤其又以剛才這一次為甚。
連守仁提到了連花兒,說要和古氏一起去找連花兒幫忙,這不能不讓周氏想到連秀兒。
古氏的閨女連花兒,在家的時候,過的是地主家小姐的生活,親事是富甲一方的宋家,宋海龍與連花兒年貌相當。為了嫁連花兒,連家借了巨額的高利貸。現在連家從太倉狼狽而回,連花兒那卻沒有受到影響,依舊是夫妻和美,過著富家少奶奶的日子。
而她周氏的閨女連秀兒,在家的時候,雖然比其他幾房人口要過的稍微好一點,但卻遠遠比不上連花兒。親事是被古氏作為給她自己和連守仁富貴的階梯,騙著嫁給了年近八十、有一大群妾室和子女的老翁。為了救這一大家子的人,連秀兒幾乎傾家蕩產。還搭上了夫婿,從此以後要守一輩子的寡,並且被關在小小的庵堂,吃苦受罪。
這樣強烈的對比。讓周氏怎麼能不惱火、心痛。
而且,連秀兒在太倉受苦,她沒有辦法解救。而古氏。作為導致連秀兒悲劇的罪魁禍首,卻可以依靠著閨女連花兒繼續過享福的日子。
周氏怎麼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周氏和古氏註定要不離不棄、不死不休了。
古氏縱然有千條妙計,也難抵周氏的一定之規。而周氏再霸道,古氏卻不是張氏、趙氏等人會任由周氏拿捏,最後到底鹿死誰手那?
連蔓兒不知道這個答案,她只知道,不管是誰。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老大,這個勞役,你還是得去。」等周氏那邊安靜了下來,連老爺子才又開了口,「宋家那邊。你以後少念叨。這麼些天了,那天也沒來人,也沒來信。你自己個上門去,那成個啥樣?……從今往後,就都別想那些了。老老實實種地、過日子。……連家的臉面,剩下的不多了。你們要自己爭氣,把臉給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