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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8:44:41 作者: 弱顏
    「來的冒昧,還請老夫人……別見怪。」連守信道。

    「哪裡,都是親戚,就該時常走動。」沈老夫人道。

    連蔓兒挨著連守信坐了,她心裡想,依照位置,這裡應該是前院。沈老夫人才能夠內宅出來,在這裡見她們,應該是石太醫的功勞。她們是石太醫用馬車送過來的,沈老夫人出自沈家旁支,石太醫與沈家嫡系是正經的姻親,自身又是很有名望的神醫。不管怎樣,沈老夫人都是要給石太醫面子的。

    看沈老夫人打量他們的眼神,一定是在猜測他們的來意,還有和石太醫之間的關係。

    連蔓兒猜的沒錯,沈老夫人現在,心裡有些迷惑。

    剛才她正在後堂歇息,外面的人進來回稟,說是石太醫用馬車送了連家的幾個人來見她。連家有人來她並不吃驚,娶了鄉下的媳婦,媳婦的父親還有幾房沒分家的兄弟,她有被打抽豐的心理準備。

    她吃驚的是,連家人怎麼會認識石太醫,還能勞動石太醫派人用車送過來。石太醫的為人她有所了解,是不耐煩應酬的。這就更加奇怪了。

    不過,既然石太醫出面,無論來的是誰,她都是要親自見一見的,不僅要見,還要給足面子。

    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從內院出來,到偏廳迎候的原因。

    「親家四老爺,今年的年景可還好?」沈老夫人笑著問道。若連守信是來打抽豐的,那她就先提了話頭,讓他容易開口。

    「老親家太太惦記,今年的年景還不錯。」連守信老實地道。

    「老夫人,我們這次來,是我爺和我奶,打發我們來,給老夫人您請安。」連蔓兒笑著道,「我爺跟我們說,我們連家人,靠自己做活吃飯,安安穩穩。可不能想著天下掉餡餅,不勞而獲。」

    沈老夫人笑了笑,又將目光落在連蔓兒身上。這小姑娘很聰明,聽她說話,竟不是來打抽豐的。

    那麼僅僅是來給她請安的?當然不是。饒是沈老夫人精明過人,一時也猜不出他們的來意。

    「你是叫蔓兒,好名字。今年幾歲了。」沈老夫人問連蔓兒。

    「勞老夫人動問,我今年十歲了。」連蔓兒笑著答道,「我們鄉下人不會講話,老夫人您可別笑話我們。來的時候,我爺囑咐了我們些話,我記性最好。」

    沈老夫人哦了一聲,明白連蔓兒的這是向她解釋,她的話是代替連老爺子說的。這就有些意思了。連家的人,她只見過連守仁和連繼祖,那時就想,連家雖是莊戶人家出身,養的兩個讀書人倒都是一表人才。今天看見連家四房的人,才發現,連家的好相貌,並非是那兩個讀書人專有。

    「小嬋,去請三奶奶出來。」沈老夫人吩咐道。

    那鵝蛋臉的大丫頭答應一聲就出去了。

    沈老夫人一面和連蔓兒說話,一面打量連家四房這幾個孩子。

    這三個孩子,雖然都還沒長成,但只看那眉眼和身架子,就能判斷出,以後肯定都是儀表不俗。更讓她讚賞的是,這三個孩子,眼神都非常乾淨,而且有神。坐在那裡大大方方,一看就是有良好的家教。

    尤其是說話的,這個叫連蔓兒的小姑娘。只十歲的年紀,卻眉目如畫,單看這一張臉,長大了就定然是個美人。更可喜的是,說話聲音清脆,態度不卑不亢,沒有故意咬文嚼字,說的鄉村土語卻不粗鄙,聽起來古拙可愛。

    只是身量還沒有長足。沈老夫人又看連蔓兒的打扮,連蔓兒今天穿的是黃底紅花的小襖,系的是同色的棉裙,腳下是一雙紅色的棉鞋。衣裙和鞋子上都繡的都是肥貓撲蝶或是滾線團的圖案。

    看那針腳和繡功,這孩子有一個巧手,而且慈愛的母親。

    只可惜,是一雙天足。十歲了,再纏足,只怕是晚了。

    仔細看了連蔓兒的腳,沈老夫人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惋惜神色。

    正說到連老爺子的身體,就聽見外面小丫頭稟報:「三奶奶來了。」

    連蔓兒扭過頭,看見連花兒扶著兩個丫頭的肩膀走了進來,不由得吃了一驚。

    第一百九十一章交鋒

    只不過是兩個多月的時間,連花兒似乎變了一個人。先不說那遍身綾羅和滿頭珠翠的打扮,就是模樣,似乎也變的不同了。眉眼還是那個眉眼,是眉眼之間的氣韻不同的,甚至走路的姿勢也和過去不一樣。

    連蔓兒想到一句話:人靠衣裝。從少女成為婦人,從鄉下窮秀才的女兒變成富貴鄉中的少奶奶,連花兒變得更加……嬌貴了。

    看她靠在兩個丫頭身上,輕輕移動著腳步,連花兒如同她的名字,真的仿佛花兒般艷麗和嬌弱。

    這會工夫,連花兒已經走了過來,屈膝向沈老夫人福了一福。

    「給娘請安。」聲音也比過去婉轉輕柔了。

    連蔓兒想起宋海龍那次去三十里營子,她偷聽連花兒和宋海龍說話,那個時候,連花兒的聲音和語調就是這樣。

    或許連花兒並沒有改變,在宋家人面前和在連家人面前的,本就是兩個不同的她。

    「嗯。」沈老夫人點點頭,讓連花兒免禮,又吩咐兩個丫頭扶連花兒來見過連守信。

    連花兒很是乖巧,走過來,衝著連守信微微屈膝,環佩叮噹。

    「四叔,您來了。」

    連蔓兒的目光落在連花兒的腰畔,她沒看錯,連花兒的腰畔佩著一塊玉佩,正是宋家的「傳家寶貝」。剛才連花兒進門的時候,她就看見了,當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連花兒好大的膽子,竟然將這西貝貨這樣明晃晃地戴出來,讓眾人看。

    連蔓兒的目光重新又移到連花兒的臉上。從連花兒出現在門口,連蔓兒就一直在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以及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化。連蔓兒有些奇怪,連花兒看見她們在這裡,並沒有露出絲毫的驚訝。這也罷了,做了兩個多月宋府的少奶奶,以連花兒的手段,在他們進門後,應該能夠得到相應的消息。

    只是,連花兒竟也沒有一點心虛、害怕,這出乎連蔓兒的意料。在連蔓兒的印象中,連花兒的心機和手腕都是有的,但是還做不到完全掩飾內心的想法。

    想到這,連蔓兒的游目四顧。偏廳內外站了許多的丫頭、媳婦,這些人在看見連花兒的時候,都是什麼樣的表情來著?

    有些耐人尋味啊。

    連花兒給連守信行了禮,便轉過身來,看著連蔓兒、五郎和小七。

    五郎和小七就都從椅子上站起來,向連花兒行禮,嘴裡稱呼:「大姐。」

    連花兒嗯了一聲,嘴角微微上翹,看連蔓兒並沒站起來,就輕輕地挑了挑眉梢。

    「蔓兒,你不認識姐姐了?」這是責備連蔓兒無禮。

    連蔓兒不緊不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伸手從背後掏出一件東西。

    「花兒姐,我當然認得你。你也該認得這是啥吧?咱爺被氣病了,讓我帶這旱菸袋來見你。咱爺說的,讓我代表他。還有一句話,見物如見人。」

    連蔓兒說著話,就雙手將旱菸袋捧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連花兒。

    連花兒完美的表情面具上終於出現了第一道裂fèng。她想到了,連家可能會派人進城來,她還想到進城來的人里可能有連蔓兒,還甚至想到了,他們不去找連守仁,而是直接找到宋家來,最難纏的情況,她也設想過,來的人要求見沈老夫人而不是她。

    她早打點好了一切,讓來人吃閉門羹的。她沒有想到沈老夫人會親自見連蔓兒。

    不過這樣也沒關係,人來了就來了,她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法子,能夠立於不敗之地,所以並不吃驚、著急。可是連蔓兒拿出連老爺子的旱菸袋,說了這樣一番話,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宋家是講究禮數的人家,尤其是沈老夫人,自詡出自世家大族的沈家,在禮數方面有著嚴苛的要求。連蔓兒代表連老爺子,還拿了連老爺子常用的旱菸袋出來,那麼按照禮數,她是該向旱菸袋磕頭行大禮的。

    只是那樣,可不就是對連蔓兒示弱,剛上場,就輸了第一陣。

    連花兒不願意,轉開眼睛去看沈老夫人。她現在是宋家第一尊貴的人兒,她自己不好開口,但是只要沈老夫人出口阻攔,她是可以免去向連老爺子的旱菸袋磕頭的。

    「既然是這樣,你該行個大禮。」沈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也替你相公盡個禮數。」

    「是,娘。」連花兒低頭答應,臉上閃過一絲不甘和驚詫。

    鵝蛋臉的小嬋抱了一個錦墊,放置在蓮花兒身前。連花兒便在錦墊上跪了下來,這是連蔓兒已經將旱菸袋放在了椅子上。連花兒就衝著椅子上的旱菸袋磕了一個頭,又磕了一個,這才緩緩站起身來。

    小嬋十分機靈,上前扶住連花兒一隻手,等連花兒站好了,她才鬆開手,拾起錦墊退到沈老夫人的身後。

    沈老夫人就讓連花兒在她下首坐了,「陪娘家人說說話。」

    「快過年了,爺和奶的身子可都好?」連花兒坐下後,笑著問道。

    就因為連花兒欠下的債務,連老爺子差點被氣死。

    連蔓兒打量了連花兒一眼,剛才她已經說了連老爺子被氣病了,連花兒不可能沒聽見,也不可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以連花兒的精明,怎麼會故意提起這個話茬,來踩雷區?

    有古怪。

    連蔓兒本來的打算,是想在沈老夫人面前,提宋家玉佩的話題,只是稍微提及,並不把話說透,藉此敲打連花兒。連花兒不想醜事敗露,就會攔住話頭,乖乖地將欠下的錢還上。

    可是連花兒那非常篤定、有恃無恐的表情,讓連蔓兒不得不三思。

    連花兒以前曾經說過,打碎玉佩的事,她和宋海龍,甚至沈老夫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只是為了不引起別人的口舌,才要弄塊假的先頂上去。這是鬼話,連蔓兒自然不會相信。

    因為如果連花兒說的是真的,宋家自會另拿出玉佩來,他們應該知道連家的家境,既然肯原諒連花兒,就不會讓連家這樣為難。

    當時的連花兒是多麼害怕玉佩的事情被拆穿,可是現在她竟然大大方方地佩戴著那塊假的玉佩,不還欠款,被找上門來,也不害怕。

    玉佩的事情,連花兒已經和沈老夫人說過了,取得了沈老夫人的諒解?

    不對,那樣的話,她就不該帶著假玉佩。那不是在提醒沈老夫人家傳寶物被毀嗎?沈老夫人再寬宏大度,也會被刺激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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