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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28:43 作者: 臨江有月
    殿外不知何時聚了許多朝臣。

    這是陸從淵意料之外的。

    他只是想在此了結元蘅,卻不曾想元蘅將眾人全部聚集於此。

    馬蹄聲由遠及近,在行至朝雲殿前止了聲息。那人渾身帶傷,連護身的甲冑都破爛不堪。陸從淵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像是猜到了什麼結果一般。

    「大人,紀央城遭燕雲軍攻城,此刻已經……」

    困獸猶鬥,陸從淵不相信,鬢角的青筋昭示著他的憤怒:「哪裡來的燕雲軍?就憑燕寧的那點兵力,怎可能如此!」

    他早知有一支燕雲軍駐守燕寧,也只是心中有些忌憚,半點都不畏懼。畢竟那點兵力不痛不癢,想傷他的根基簡直是痴人說夢。

    元蘅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劍鋒,輕聲道:「是五成燕雲軍,此刻破了紀央城的銅牆鐵壁,已經往啟都來了。」

    「你詐我!數萬軍士動向怎可能全無聲息!」

    才脫口而出,陸從淵就想明白了。

    他能做到,元蘅亦能做到。

    更何況有燕寧府崔志設法子做掩護,等那些燕雲軍真的抵達了,也能掩人耳目。

    此番他明白自己落進了元蘅的圈套之中。

    當初為了能夠將聞澈的江朔軍一舉滅在永津,他將數萬陸氏兵力從紀央城調至永津,名曰平叛,實則埋伏。

    只是他百密一疏,沒想到在他行動之前,元蘅竟真的敢對他動手。

    如今的紀央城,哪裡能敵得過五成的燕雲軍?

    苦心經營的一切在今日幻滅,他布下一張精密的網,最後縛住了他自己。分明永津的兵力馬上就可以撤回了,為何會在永津被人滅掉。

    分明聞臨已死,他的大業今日就要成了,為何沒有多少兵力守著的紀央城會遭人突襲。

    他的所有退路被封死。

    殊不知這只是元蘅原數奉還。

    陸從淵將嘴唇咬得發白,忽地就覺得可笑。

    平時矜貴冷淡的陸大人,笑起來時卻如垂死的困獸,隱約間帶著殺伐的血腥氣。陸氏百年輝榮,源於當年與聞家共開北成。

    他只是想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只是想坐到那個世間最尊貴的位子上去。

    全破滅了。

    陸從淵走向殿門,看著底下聽他號令的整齊而立的羽林軍,輕哼一聲:「元蘅,就算如此,你也得死在這裡。屆時燕雲軍群龍無首,自會稱臣。」

    「是麼?」

    烈風將她的官袍廣袖吹了個滿,她取出羽林軍令高舉,於高台之上開口,清越而有力:「羽林軍聽令,見此調令,如見陛下。佞臣陸從淵弒君謀反,私通赤柘,坑害江朔數萬軍士,今其紀央城家業已被燕雲軍誅滅,十二衛此刻正在皇城之外。今負隅頑抗者,必誅……」

    底下的羽林軍愣了神。

    細微的騷亂已足夠讓陸從淵慌張。

    他怎可能任由元蘅在此處擾亂人心,怒極之時揚劍就要刺來,卻在抬手之際,心口被利箭穿透。

    只在他要殺元蘅的那一瞬間。

    陸從淵劇烈地呼吸著,緩慢地垂下眼睛看著自己心口處的羽箭,仿佛沒能回過神明白髮生了什麼。

    才縱馬而來的聞澈迅疾地從箭袋中抽出另一支利箭,搭於弦上,弓滿如月,第二箭穿喉而過。

    唯有佞臣之血,方能慰亡魂。

    濃雲蔽日,天地沉寂。

    直到長階之下的羽林軍跪倒一片,元蘅才從緊繃中卸了力,側頰上沾的是陸從淵死時迸濺的血。她看向遠處傷未愈便趕來的聞澈,無聲地笑了。

    昔日少年如今清俊英朗,翻身下馬,無視所有的一切,幾乎是飛奔向她,擁她入懷。

    他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拭去她面上的血。

    污穢之血,不配沾染佳人。

    「手都是抖的。」

    元蘅笑他。

    聞澈卻失聲了一般久久不能言,只是為她擦著血漬,擁一個緊實的擁抱告知了他的不安和畏懼。戰場上命懸一線時也從未有那般深刻的恐懼。

    直到方才元蘅險些死於陸從淵之手。

    聞澈的眼淚有些失控:「你又騙我,你可沒說今日是要孤身前來。元蘅,你為何總是要撇下我……」

    元蘅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背,然後緩聲道:「我還騙了你一件事,本來此生不想與你講的。因為我那時想著,等一切了結了,我就帶你回衍州,朝堂如何與你我再無干係,無論如何都有我護著你,我們過最逍遙安逸的一生。可是今日我不這麼想了……」

    「什麼……」

    元蘅從他懷中稍稍分離而出,在萬眾矚目之中,從官袍袖間翻出一塊縫死上的布料,用力撕下,宣而告之:

    「宣寧皇帝遺詔。」

    第109章 正文完

    此一言出, 所有低語以及驚慌之人都怔住了。

    風驟然止息,長階之上,高聳殿宇之下, 是纖瘦卻不孱弱的余影。蔽空陰雲被吹出一條裂隙,流瀉之下的是如金鱗般的天光, 盡數潑灑在她的肩上。若是能有一場大雪就好了, 祥風瑞雪,可撫人心。

    當初在這裡跪承此詔, 她想過將它撕毀, 從此不見天日。種種猶疑迫使她留了下來, 卻沒料到會是在這樣一個場景, 將它宣之於眾。

    鐘聲悶響, 朝臣伏跪於前。

    元蘅側目看了一眼聞澈, 仿佛覺得自己仍在做夢。十五歲時被褚清連拒之門外的元蘅定然想不到, 承師恩、赴仕途、經亂世、濟黎民,終有為北成改命的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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