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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28:43 作者: 臨江有月
    陸從淵故技重施,想要重現當年污衊姜牧謀反一事。只是他沒想到會有活下來的人,親眼見到這一切。三司會審,什麼三司會審。如今的三法司早就不是相互牽制的,而成了他陸家人的一言堂。

    聞臨不能不怕。

    他的畏懼令他心驚膽戰,最後只能道:「你沒有證據,怎能叫人信服呢?」

    元蘅道:「你可以不信。凌王死後,下一個就是陛下了。」

    「朕,我……」聞臨痛苦地閉上雙眸,回想著登基以來所有被挾持的感覺。做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帝,坐著一個被人送來的皇位,滋味哪裡是好受的。

    午夜夢回之時,他汗津津地想起自己被迫弒君之舉,被嚇哭,在空寂無人的寢殿中喚著他父皇的名字。

    聞臨近乎崩潰:「朕何嘗不知他陸從淵想要做皇帝呢。所以在那時朕好怕啊,好怕真的會被安排一個陸氏女成婚,從此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朕那時才求娶於你啊……除了元氏,還有誰能和陸家人抗衡呢。可是你……朕實在是沒了辦法,只能走回他們安排好的路,坐這個不屬於自己的皇位……」

    他雙腿一軟,坐在台階上,整個人無比頹唐。

    「朕不能不做皇帝。朕曾經是皇長子啊!可是沒人把朕當作皇長子看待。幼時想要與澈弟一同玩耍,可他的周圍總有那般多的老師和學士。他連瞧都沒空瞧朕一眼。」

    聞臨忽地笑了一聲:「每回,父皇都是誇讚他學業有成,可朕想要拜褚閣老為師,還被拒之門外。朕差在哪裡了?朕若是不往上走,就只能被澈弟更加地瞧不起。」

    聞臨永遠不會忘,他帶著精心準備好的糕點去皇子學塾,想要與聞澈交換他新得的一柄扇子。

    可是卻聽得杜庭譽親自來學塾中帶走了聞澈,還在路途中訓言道:「你是儲君人選,不要往皇子學塾中來。你的課業,自當與之不同。」

    那時的聞澈還小,心中也惦記著扇子換糕點一事,似乎是回頭看了聞臨一眼。

    可聞臨卻因不公和嫉恨,將糕點紙包擲之於地,糕點滾落在地上,被跑來的孩子們踩碎了。

    兄弟情義的破裂大概是因為糕點,或許又不是糕點,連聞臨自己都說不清楚。

    後來他只想取代聞澈。

    窮極一切辦法,也要取代他所擁有的一切。為著這點不堪之念,他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終於,代價有了。

    報應也來了。

    他這個傀儡皇帝,真的做得痛苦至極。他終於明白這個帝位,永遠是看著光鮮奪目,真正得到時卻燙手無比。

    他沒這個天分。

    如今他終於自認。

    聞臨掩面:「元蘅,每次想起上朝時看到的群臣,我都睡不著。」

    他沒有再自稱「朕」。

    元蘅聽著他說,沒應聲。

    聞臨道:「你能理解那種感受麼?底下站著的人,不是三朝元老,就是戰功卓著。他們是北成的駿馬,而我只是他們馬蹄之下的螻蟻。所有的東西都在脫離掌控,我總是被人牽著走。我以為聞澈死了,這一切就會好……」

    所以他答應了接元蘅入啟都。

    帝王之術講究制衡,他再厭煩元蘅也明白她是良臣之心,總歸不會是把燙手的刀。

    有元蘅在此處,看著他們彼此看不慣,他的夜,才能稍稍安靜一些。

    最後的最後,他無力地閉上雙眸:「把他接出詔獄罷。」

    ***

    聞澈的額頭燙得要命。

    才幾日沒見,他的傷更重了。進了詔獄,不死也得去層皮。滲出的血濡濕了被褥,又與他的背脊黏在一處。

    元蘅小心翼翼地替他揭下與傷口緊緊生連的被褥,每一個動作都謹慎,可她仍覺得疼。

    她覺得聞澈疼。

    在冰中鎮過的帕子擰乾後敷在他的額頭,冰涼觸感激得他一顫。夢中的聞澈還咬著牙哭,淚液順著眼角滑下來,喃喃道:「舅舅,你別去……舅舅……」

    夢中血海幾乎翻天覆地,要整個吞掉他。五萬兵士全軍覆沒。

    分明贏了的。

    分明可以走得掉的。

    為什麼就變了。

    他親眼見到一支利箭刺穿了梁晉的心口,戎馬一生的大將軍跌落下馬,死於暗算。

    若非親眼所見,那種恨不會徹骨。

    跟著他征戰的兵士,埋骨永津。

    聞澈被此夢所擾,抽噎著,胸口不停地起伏,仿佛呼吸極度困難一般。最後驚醒,胸口一陣倒騰,他半撐著床沿嘔出了一灘淤血。

    「來人,來人!」

    元蘅情急要起身,手腕卻被聞澈緊緊地攥住了。他沒有旁的氣力,卻不想鬆開她。

    侍候在房外的御醫進了房中來,仔細地診過脈象後撫摸著自己的鬍鬚:「淤血吐乾淨了就好,外傷好治,內傷卻要養,按照下官開的方子煎服,定有好轉。」

    御醫提著藥箱離開,元蘅的手腕還被他攥著。元蘅哭笑不得,輕伏在榻前,枕在他的手背處,小聲道:「你快嚇死我了。」

    聞澈卻側過頭來看她,抬手揉了她的發頂,氣音微弱:「我竟然,還活著麼?你肯定……很辛苦。」

    頂著朝中的壓力,將他一個被處了死刑之人從獄中揪出來,怎麼能不辛苦。

    元蘅卻難得地訴苦:「主要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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