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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28:43 作者: 臨江有月
而元蘅卻如同沒事人一般飲著酪漿,眼皮一抬瞧見他這局促不安的模樣,她抿唇笑了一聲:「是本官叨擾蘇大人,怎麼今日蘇大人這般心生不寧?可是病了?」
元蘅著實是反常,凌王還有三日就要處死了,她竟還能氣定神閒地在此處賞舞,一擲千金替那奏琵琶的女子解圍。
越是平靜,蘇瞿越覺得不對勁。
「哦,無妨……只是永津案未定,沒想到元大人今日還有興致來這暉春樓。」
擱下杯盞,元蘅眼尾上挑,懶懶地撐著自己的鬢角,頗為舒適地倚著:「怎麼?永津案如何與我何干?蘇大人不會以為我會上趕著湊這個熱鬧罷?」
蘇瞿:「……」
他的確是這般想的。聞澈已經倒台,生死都掐在了他們的手裡。而只要元蘅為其籌謀,便能將元蘅視作同黨一同處置了。而元蘅卻似毫不在意一般。
蘇瞿訕笑道:「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元大人怎會與叛王一般?只是本以為你們……過往是有些情意的,蘇某擔心您傷懷不是?若是您去求情,或許此事……」
元蘅打斷了他:「論公,此事與我毫無干係;論私,他人還沒死呢,難不成要我提前開始哭?」
第106章 雨夜
「元大人真的風趣。」
蘇瞿自顧自飲酒緩解難堪。
堂中其餘人都出去了, 此處只剩下了他們兩個。相對無言的靜寂如同撕開了一個口子,令蘇瞿覺得莫名的不安。
窗子外像是落了雨,這是今夏的第一場酣暢的雨。這樣淅淅瀝瀝的雨水不會引起黎民百姓的恐慌, 是上天的惠施,預示著將是一個豐收的年歲。去歲那場澇災仿佛過眼雲煙, 沒幾個人能再記得起。
雨水越過窗棱飄灑了進來。
元蘅伸手去接, 水珠在手心聚攏,再順著皙白的手腕滑落, 輕巧地墜在桌角, 盈盈地碎成數滴。
會是個好年歲罷。
若是聞澈此刻就在她的身旁, 沖她笑, 那就更好了。
她想起的不是聞澈在詔獄中的那副模樣, 而是曾經那個還算意氣風發的聞澈。
是那個看著玩世不恭整日什麼都不做的凌王殿下。是他一身鶴衣, 倚著清風閣的窗子, 隔著永勝街遙遙地沖她擺手,然後被她的轉身就走氣著了, 咬著牙喊:「你還真走啊,不理人是罷?」
是那個總是有意無意往侯府去, 只為能湊著個好時機見她一面的聞澈。
自幼時她對親人失望開始, 她總是在低估各種情分對於她而言的分量。
她覺得自己此生不會對誰情根深種, 卻又兩次被這人絆著走不掉。往後許多年無論走到哪裡,總想帶著他。看到什麼賞心悅目的景色, 總也是會想著他。
會想,他若是也在, 就好了。
即便如是想, 元蘅也掩飾得極好。世上再沒人能猜透她的心思。
收回了手,元蘅從袖袋中取出帕子, 仔仔細細地擦拭著自己的每一個指節,漫不經心地道了句:「先帝是怎麼駕崩的?」
蘇瞿的手一抖,杯盞落地發出脆響,酒液灑了一地。
元蘅扯動唇角輕笑一聲,什麼也沒說。
就在他張口要解釋之時,元蘅終於收了帕子,抬眸坦然地直視著他:「有些話,騙騙別人也就罷了。你知道這世上還有一份遺詔麼?」
呼吸徹底凝滯,千萬句要說的話都堵在摳喉嚨,蘇瞿覺得被人握住了脖頸一般窒息。宣寧皇帝那般謹慎之人,在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之時都知曉宣旨要明錦時刻守著朝雲殿,怎麼會疏漏立儲一事?只不過這些只是猜想,蘇瞿以為聞臨登基日久,這樁事就能徹底過去了。
元蘅的眉眼背著燭光,讓人看不真切,卻能令蘇瞿實打實地感受到她的平靜。『
平靜得仿佛是在說今日這酒菜味道真是不錯。
元蘅輕聲道:「你知道那時先帝為何將我遣離啟都麼?」
認知被全部顛覆,那些眾所周知的事如今竟被掀出另一層意思。這種不安讓蘇瞿的胸口愈發地悶。他見過元蘅據理力爭的模樣,甚至對此已經想出了應對之法,可這樣冷靜的元蘅才是最讓人恐懼的。
眼前這位容色極美的女子好像變成了一條毒蛇,安靜地在他的面前盤踞著。蘇瞿完全猜不到下一刻她是要離開還是咬人。
「世上不曾存在過那樣的東西,元蘅,你激我沒有用。」
若是真的有,以元蘅的性子,不會忍辱負重至今。
元蘅看出了他的恐懼,勾唇一笑:「聰明。只是蘇大人……你敢賭麼?」
蘇瞿眼底發紅,抿緊的唇慘澹無血色,許久之後才扶著桌案起身:「你要什麼?」
「誰做皇帝於我而言沒區別。我要什麼,你真的不知道麼?」
暴雨如注。
單薄的傘幾乎撐不住這樣的雨。
旱了一個春日了,這樣的雨足夠給田裡的莊稼解渴。只是世間事過滿則虧,這樣的雨最好適可而止,才能讓百姓免受去歲那樣的苦。
傘骨被元蘅握緊,宮道旁的羽林衛只是面面相覷,並不言語。本到了落鎖的時辰了,任何人都不該再往宮中來,而元蘅這般步履匆匆,沒有一人敢攔。
濃雲籠罩天地,大雨譁然,電閃雷鳴之間,她纖瘦的身形卻未見半分失態。
一個時辰之前,除了聞澈以外,在永津案中唯一倖存之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