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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28:43 作者: 臨江有月
    一朝向他們示了好,便要折掉此生的清骨。

    沈欽自嘲地笑著,明白這一切真的讓元蘅說中了。

    「知道了,勞煩回去告知陸大人,本官自當盡力。」

    連綿的雨一直下到後晌才見止。

    幽長冷寂的宮道上,沈欽遇見了個故人。

    倒也算不上什麼故人,只是有些舊緣。

    已是越王妃的陸雲音止了步子,在沈欽跟前停了下來,目光輕輕打量著他。

    只是無論陸雲音怎麼看,也不能從他身上看出當年在文徽院中初遇時,那個書生的文雅謙卑以及溫煦。

    沈欽拱手行禮:「下官拜見王妃。」

    陸雲音輕聲應了,情緒卻極淡:「好些年未曾見過了,沈大人。」

    沈欽對陸雲音印象不算深刻,只知道當初自己之所以被陸鈞安那般欺負,正是因為面前這個女子的傾慕,而他並不情願,便被陸鈞安記恨上了。

    如今陸雲音已是王妃,更與他扯不上干係。他只是拜過之後便準備離開,誰知卻別陸雲音叫住了。

    「沈明生,你站住。」

    即便是王妃,也不該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呼內閣學士的大名。沈欽止步,回頭看過來,緩慢一嘆:「王妃有何吩咐?」

    陸雲音道:「王妃沒話與你說,但陸雲音有。雲音想問沈大人,當年在文徽院中初相見那日,可知我姓陸?」

    他勤於詩書,對於當年梧桐樹下匆匆一面,實在沒記得什麼。但他確實不知道那個跟著他走了兩條街,話多得攔都攔不住的小姑娘,是陸從淵的妹妹。他因為恩師是杜庭譽,那時自然是厭惡陸家人的。

    「不知。」

    陸雲音朝他走來一步:「所以你那時待我很和善,不像如今的狠心。我與越王殿下的婚事,是你的主意,是也不是?」

    沒想到她會提及這個。

    沈欽啞了聲。

    見他沒答,陸雲音笑了:「我不懂你們之間的爭與斗,不懂兄長,也不懂如今的你。但是我想不通啊,沈明生,你們為何都要拿女子的姻緣做籌碼?好像我生來就該是個棋子,成為你們爭鬥的工具。原以為你是不同的,其實你也一樣,骨子裡與他們沒任何區別。過往我欽慕的沈明生,在高中狀元之時就死得徹底了。」

    「我不是……」

    沈欽張口,卻說不出話。

    「不是什麼?」

    陸雲音唇邊的笑意收了些許,「你解釋啊,我會聽。」

    無可解釋,沈欽心中有愧。

    陸雲音對他一日余情未了,陸鈞安就一日不可能讓他過安生的日子。倒不若順水推舟,撮合了她與聞臨,還能藉此投陸從淵所喜,一舉兩得。

    「你明明知道我心悅你,但你利用我的時候卻毫不手軟。聽聞你也有在意的人,是那位回了衍州的元大人。但我真替元大人感到慶幸,遠離了你這樣的人。你嫉妒凌王能得佳人芳心,便想以我的姻緣助越王增勢,從而報復了凌王。你挺幼稚的,也挺可憐。」

    陸雲音繼續道:「但你的可憐不是來自於你的自卑,而是來自於你虛偽的喜歡,虛偽的在意,以及虛偽的君子骨。」

    「沈明生,你真的該死。」

    第74章 燕寧

    沈明生, 你真的該死。

    這句話縈繞在他的耳畔久久未去。

    直到他已經走出很遠了,腳步都還是虛浮的。他苦心經營走至今日,不是為了換來這樣一句話。在朝中行走的每一步他都如履薄冰, 即便是元蘅走得比他順暢,他也寬慰自己那是因為她出身世家。

    可他如今不這麼想了。

    裴江知那樣的人, 凌王那樣的人, 甚至說褚清連和杜庭譽,都是無比嫉恨世家望族的。他們有一開始就對元蘅極好的, 有一開始對她惡語相向的。可最後都歸於一處——對她的欣賞。

    想不通的時候, 沈欽歸結為自己太過于堅守清骨, 自己還不夠盡心。可今日他被陸雲音一番話罵得清明許多, 他終於明白是自己逃得太快了。

    君子之途必定艱難, 而他退縮了。

    起了風, 文徽院的高台上被風吹得極透。青竹被壓彎, 竹葉簌簌作響,而沈欽都渾然不覺。他仰面看著深青色的穹宇, 微眯著眼看指縫裡漏下來的點點微光。

    課舍散了學,學子們拜別老師之後從其中走出。他試圖從其中找到自己。

    「沈大人。」

    有學子朝他行拜禮。

    猝不及防地, 沈欽怔住了。

    他意識到這群學子裡再也沒有自己了。昔日的沈明生沒人在意, 走在文徽院中如同街巷中的行人。王公貴族設宴之時, 他常沿街看著,想著, 念著,渴望終有一日能如他們一般。

    如今做到了, 但他無法雀躍。

    沈欽頷首, 那些學子才途徑他而去。

    不知何時杜庭譽站在了他的身後,揣著袖子沉默許久, 等沈欽發覺之時驚得一顫,慌忙起身向他施禮。而杜庭譽卻道:「怎麼獨自一人在此處?」

    沈欽躬身未起,瞧著斑駁的地面覺得心口鈍痛。一滴淚液奪眶而出。悄無聲息地斂去了眼角的濕潤,他沖杜庭譽笑得甚是得體。敬重生疏,但是不失身為尚書的體面。同在朝堂,杜庭譽見慣了這副模樣的人。

    他沒應聲,搓著剛折的竹枝,若有所思地抬頭看著院中來往的學子,道:「你知道我為何當年辭去禮部尚書之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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