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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28:43 作者: 臨江有月
安遠侯的眼角卻有濕潤的濁痕:「可我若不親手將這小子安頓好,如何對得起戰死沙場的霍兒?他就這一個孩子,臨行前要我這個祖父照料好的……」
元蘅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也就在此處與外祖講。當今皇帝的身子也撐不住多久了,日後登基者或是聞臨,或是身在封地的諸王,都說不好。他們可不會對當今皇帝的老師留什麼情面。若真到了皇帝對侯府趕盡殺絕的那一日,周仁遠又能擋住什麼?」
聽了這番話,安遠侯怔了下,視線落在元蘅手中的殘缺的硯台上。
掩面沉思許久,只聽他長而慢地嘆出一口氣:「那當如何?」
元蘅道:「藏愚守拙,以隱盛世求得安穩。時逢狹路相逢必有一傷之時,侯府唯一的生路,須得是自己辟出來的。」
出了書房,夜色更濃。
宋景還沒回房休息,而是坐在廊下石階上,在青苔處染上半身青綠。
元蘅駐足在他跟前,故意調笑他:「周大人千金才如謝女,貌比西子。你得了便宜還不知,倔什麼呢?」
本以為她是替自己說話去了,結果聽她這般說,宋景的火氣陡然盛了起來:「蘅妹妹!我平日待你如何?你在這種時候賣我?我有心悅之人了,萬不可能另娶她人!」
「哦……」
元蘅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那你心悅之人是誰?我能幫你也說不定。」
這下換宋景扭捏了。
他煩躁地撓了撓自己的側頰,從齒縫裡悶悶地發出一句:「漱……唔。」
聽明白了。
但元蘅想逗他玩:「漱唔?這姑娘怎麼叫這個名字?」
宋景急了:「蘅姐姐,你是我姐姐!我喜歡漱玉,喜歡好久了,不是拿她玩笑,我是認真的!你能幫幫我麼?她都好久不理我了,迎面碰上轉身就走。」
他這番話說得也算真摯。
這麼久的相處下來,元蘅也自認為了解宋景的秉性。但今日宋景跪在安遠侯身旁時說的那番話,又讓她心生感慨。
元蘅在他跟前坐下,微側目看他:「你認真與否不是用嘴說的。表哥,漱玉永不可能拋下自己過往的一切,和你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想要陪著誰,就要有能力保護誰。你又憑什麼?憑你寫的錯字連篇的策論,還是舞不明白的劍?」
話不好聽,但是宋景明白。
元蘅繼續道:「我方才也大抵聽懂了些,景世子是想以一己之力,保全整個侯府。想法很好,但是你又可知?裝作無能為力,和真正無能為力,是相去甚遠的。你,是哪一種?」
宋景怔怔地看著她。
元蘅起身,面色的情緒更淡了:「表哥,她吃的苦夠多了。我永不可能將漱玉託付給一個真正無能為力的人。你不想娶周仁遠的女兒我理解,畢竟姻緣之事強求只得苦果。但既已知自己心意,你就得有能力自己穩穩地挑起這個侯府。」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聽不懂就著實稱得上是愚鈍了。宋景依舊坐在廊檐下的石階上,略顯煩躁地胡亂抓了抓自己的發頂,低聲道:「此事莫要與她提及。本就是我一廂情願,不想再給她添煩心了。」
還是個痴情種。
元蘅後知後覺自己方才的話是不是說重了,道理是那個道理,真要將侯府境遇講與他聽,還是要軟和些。但既已說出,也沒有收回的道理。元蘅只是輕拍他的肩,道:「事情尚未定,人家周姑娘還沒鬆口要嫁與你呢。不要與外祖再爭吵,實在不行你這幾日去雪苑住。」
雪苑?宋景搖了搖頭,沮喪道:「漱玉肯定要煩死我了,她定然不願見我。」
元蘅被他氣笑了:「外祖也要煩死你了。」
回到雪苑之時,已經近子時。
忽聽樹後有動靜。
漆黑的夜裡只有一抹黯然的月色,稱不上流光皎潔,但是亦能隱約辨明人影。
何等熟悉的人影。
「夜深私會,說出去成何體統?」
樹後那人被月色映出挺拔身形,從喉間漫出一聲笑來:「那怎麼辦?白日不能見,夜深亦不能見,元大人好生絕情,竟半點不想我麼?」
與他對視一眼,尚能從他眸中看出些受了委屈的不平來。元蘅覺得自己在衍州時養下的那隻小狗也常這副表情。但她沒說,而是不理他徑直往房中走去。
房門推開,元蘅摸索著燭台想要點燃,卻被人從後整個擁了個滿。溫熱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後背,胸腔中的躍動規律,通過肌膚相貼而更悶更清晰。
「你怎麼進來的?」
單是被他抱著,她就已經亂了氣息。
聞澈將半邊臉都埋在她的頸側,散漫一笑:「我叩門了,漱玉放我進來的。你呢,夜深不在房中,上哪兒去了?」
漱玉這個叛徒。
在聞澈雙臂微松的間隙,元蘅轉過身來面對著他,因著沒有燈燭瞧不清他的模樣,她便輕手觸摸他的眉眼,引得他一陣癢,笑著就要往後仰面躲開。
「宋景鬧脾氣呢,與外祖爭執得厲害,我便留在勸知堂說了會兒話。」
提起宋景,元蘅想到他氣極時說的話,無意提到一句說凌王是為了梁氏不敢有半點相爭之心。這是元蘅頭一回為面前這人覺得痛。痛意極輕但又如萬蟻噬心。
她放輕了聲音:「你有很怕的事麼?」
果不其然聞澈還是一副玩世不恭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貴為王爺,還能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