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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28:43 作者: 臨江有月
漱玉掀簾而入,面色極冷極難看,用力拎著那兩人的後領,毫不留情地將他們扔進了堂中。
那兩人已經被用粗布綁了嘴巴和手腳,此時跌進來,劇痛地瑟瑟發抖。
元成暉攥緊了手。
正堂中的元蘅輕掀眼皮,吹了吹燙熱的茶水,聲音中儘是涼薄:「父親,認得麼?」
「父親人還沒到啟都,結果跟蹤我的人便已經找好了。只是可惜了,身手不行,太丟元氏的顏面,便綁了替父親教訓一二。父親不會心疼罷?」
房中燈燭不夠亮堂,皎潔月色順著長廊湧入,映得元成暉面色成了鐵青色。
元蘅如釋重負一般,起身走向那兩人,接過漱玉遞過來的短刀,輕抵住其中一人的下巴,用力抬起來,欣賞一般看著他的瑟縮。
「父親,他很害怕。以後不要讓他做這種事了,萬一我哪天下手沒輕沒重的,讓他死了,可怎麼辦?」
元蘅的笑意收斂許多:「如今江朔開戰在即,赤柘若與西塞暗通款曲,一旦西北和西南勾通連結,就不免會波及衍州。此事尚未來得及宣揚,但已經不是什么小事了。父親既然身體康復了,就莫要將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放在那些沒有用的望族聯繫上,好好地回衍州加練燕雲軍,鞏固城防,不要舊事重現。」
短刀「噹啷」一聲落地。
***
元蘅抬手點了香,清芬馥郁的氣味便沖刷掉了她身上不夠濃重的酒氣。她點了燭火,端著燭台去往多寶閣去,借著跳躍明滅的光,挨個撫摸過。
多寶閣中的暗格不止一處,她所作的畫也沒有全被聞澈帶走。
她展開其中一幅,看著上面的容與,指腹摩挲過他的髮絲。
門被推開,漱玉站在了她的身後,看著她這副模樣,想通了今日她一切不同尋常的舉止的緣由。
今日的元蘅看起來格外憔悴。
月光下的她身著單薄的雪色寢衣,半截頸子露在外面如玉似霜,依舊是令人動心的美人相,可今日就偏生落寞了。
「姑娘……」
元蘅聞聲將捲軸卷好,回眸勉強一笑,道:「回來了?父親安頓好了麼?」
「已送將軍回了舊宅,什麼都安頓好了。」
漱玉能瞧出元蘅還掛念元成暉,但她的驕傲卻不允許她軟下態度來說好聽話,最後父女見面就只能變成劍拔弩張。
漱玉忍不住問:「殿下是……知道……」
話說出口一半,漱玉便後悔自己口無遮攔,不該在這種時候提及的。
「他不高興了。」
元蘅提到他的時候,唇邊還是漫起微苦笑意,「只是這回不好哄了。」
她原以為容與離開後,自己再也不會對人動心了。容與就是這畫中仙,與衍州的一切痛苦都截然不同。她原以為自己會在這場大夢裡醉死不醒。
可是聞澈便如同頑劣的藤蔓。
只要窗紙稍開一絲縫隙,這藤蔓就能固執地伸進來,將綠枝繞滿整間屋子,纏繞糾葛,從此再也不許屋中有任何灰敗。
垂下眼睫落淚時,元蘅才覺得疼。
「你既對殿下有意,就與他好好說一說,何至於此呢?」
元蘅搖了搖頭。
這麼多年,她從未遇見過什麼場景,是能讓她語塞的。可是當她望向慣常愛笑,但那時卻淚眼朦朧,期許著她答話的聞澈時,心裡卻抽痛著無法答下去。
紀央城的那一夜,她滿心滿意都是容與。
誠然後來對聞澈交付了真心,但容與和聞澈,她也愈來愈分辨不清。
元蘅的嘆息仿若遊絲:「我不該這麼對他,也不能這麼對他了……」
「我這樣的人,不值當再讓他費心力了。」
再度碰到聞澈,是在朝雲殿上。
他一襲團紋窄袖曳撒,神色雖恭謹卻淡漠,見到元蘅入殿,他也只是冷淡地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素來明朗的少年郎清冷起來,跟握著刀子刺人也沒什麼分別了。
終究是大殿,元蘅奉上翰林院要上呈的文書後便欲退下。
剛轉身走,她聽到背後的皇帝開了口。
是跟聞澈交待的。
「拖延不得了,今晚便啟程,朕會撥兩隊精騎相隨,屆時到了江朔,萬事可自行裁決,但切記要與梁晉商議過後再行事,你畢竟還年少氣盛……」
元蘅的腳步一頓,像是被釘死在了原處。
皇帝察覺到她的異色,多問了一句:「怎麼?元卿還有要事麼?」
元蘅喉間生澀,一時五味雜陳辨不清明,只得拱手再拜:「無要事,是臣失儀,臣告退。」
他已經要走了。
可能是早就決議好了,只不過一直沒有告知於她罷了。
這一行,要多久?
是一年,兩年……
若是治軍得當,軍中人人信服,興許半輩子都會留在那裡。
分明是她自己給他挑的路,曾經聞澈邊吻她邊說捨不得去之時,她還笑他幼稚。可如今這綿密的針卻清清楚楚地扎在了她心上。
若要分別,不當還鬧著彆扭。
可又真的只是他鬧彆扭麼?元蘅清晰地記得他那日的痛苦神色,又是費了多大的氣力說出一句「送客」。
他決心要走,是不願再見她了罷……
元蘅不動聲色地拭去了眼角的濕潤,一句話都沒說,徑直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