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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28:43 作者: 臨江有月
她回頭去看他,本在認真走路的聞澈呼吸一滯,想立即停住又站不穩,最後一隻腳結結實實地踏進了淺坑裡。
「殿下。」她還是開了口。
聞澈不明白她的意思,道:「怎麼了?」
元蘅垂下眼睫,慢慢地在小徑上走著,道:「我父親是元成暉,他做的錯事足夠被人唾罵百年千年。我是他的女兒。」
過往元蘅都避免不提這些事,生怕聞澈會因此記恨自己。
而現在,她試圖將上一輩的恩怨拋出來,將那些不可能逾越過去的東西都擺到兩人面前來說,如此這般,或許能讓兩人的距離劃回原來的位置。
聞澈還以為他要說什麼,手心都沁出了汗,聽到這個才鬆了氣:「我不是跟你說過,他是他,你是你。」
元蘅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便道:「可我是他的女兒,就算我也恨他,但是我和他難以分開來算。」
若說元成暉,似乎也沒有什麼罪大惡極罪不可恕,身為鎮守多年的衍州大將軍,他的功績似乎可以抵消那些糊塗時所做的錯事,抵消他的懦弱和算計。但這些抵消僅僅是對於北成而言。
對於梁氏,對於聞澈,那些傷害是永遠無法抵消的。
生為元氏女確實沒有什麼不能提的,也沒有背負那麼多的罪名。但是元梁之間,卻是無法消解的。不是聞澈一句不介意便可以解決的。
聞澈沉默半晌,輕笑:「我明白了。」
他忽然伸手,將元蘅拽進自己的懷裡,另一隻手箍住她纖細的腰身,在她正猝不及防時低下頭去直視她的眼睛。
「元大人今日這番話,就是不想為昨晚之事負責了?」
聞澈身上有著似有若無的淡香,她從未貼近嗅過,此時這香氣強勢地貼上來,讓她輕微地顫。他的掌面寬大,足夠將她箍得緊。
環著腰間的親密無間,將那些兩人都避之不提的回憶一口氣沖刷上來,翻騰著毫無保留地在兩人面前展開。
元蘅確實在落進他懷間時慌亂了片刻,但只有片刻,她便反擊回去,絲毫沒有落了下風。
她像是穩操勝券一般,從容地回握住了聞澈的手腕。兩人的衣擺被風吹得交纏在一處,讓聞澈有瞬間的失神。
這回換成他侷促了。
在他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縮手之際,元蘅將他的手拿開,自己退開了合適的距離,淡聲道:「讓人負責,不是這個態度。」
「那該是怎樣的態度?」聞澈笑道,「我想和你成親,這個態度成麼?」
元蘅的指尖搓了衣角,面上平靜得像是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
這話也有人對她說過,但是沒有然後了。世事本就難料,若將每一句看似表達誠意的諾言當成真的來聽,實在是負累。
她許久之後才仰面與他對視:「我若是想做王妃,何必費盡周折退了與越王的婚?」
「你將我與聞臨看作一樣?」
天邊又變得暗了些,有濃雲遮住最後一絲天光,林間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果真是仲春的天,說變就變,感覺不多時便又要下雨了。
她有些答不上這話。
不一樣的。
但是又覺得沒有哪裡不一樣。對她而言,無論是聞臨還是聞澈,都是本該與她沒有半分干係的人。她既沒有想過攀龍附鳳,也不覺得在朝為官會與誰為伍。
她拜的是清流師,學的是經世道,走的是無愧於心的坦然路。
無論是誰,都該跟她沒有關係的。
元蘅錯開了他的眼神:「不一樣麼?」
從清早找不到人影開始,他心中便郁著一口氣。此時聽了這話才覺得元蘅的這顆心是捂不熱的。無論他說什麼,她一個字都不信,甚至壓根不入心。
他覺得自己現在如何解釋都是徒勞,就是現在將心剖開證明給她,她也只會毫不關己似的看熱鬧。
她生得冰肌玉骨,端得溫和知禮,實際最是心狠。
聞澈像是賭氣一般,幾步走在了她的前面,冷冷道:「隨你怎麼覺得。」
他走在自己前面時,元蘅才主注意到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窄袖的武服,雪白的袍角被林間的風吹得捲起。
曾經也有人喜歡穿這樣的武服。
那日容與是騎著馬來的燕雲山。
當時她只是在山道上落下了東西,正在尋找隨即聽到一陣馬蹄聲,聲落,她抬眼看過去。那人便是穿著這樣恣意的武服,身後背著箭袋。
一片枯葉離了枝,將要落在他的身上時,容與忽然舉弓,動作迅疾而流暢,那枯葉亦被帶著往上飄了些。
容與的眉眼帶著笑,比之日光還要刺眼。隨後,那抹笑意隱去,他從容地從身後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對準了她。
箭矢上閃著銀光,看起來尖銳又冰冷。
在那一剎那她的心跳得劇烈。
直到後來的很久很久,元蘅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那種感受。日思夜念離開許久的人忽然回來,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只見容與將弓弦拉滿,正要射箭之際,將方向偏離,對準了她身後正飄落的一片葉子。
松弦,正中葉心。
他收了弓箭下馬,走向元蘅,笑得眉眼都是彎的:「嚇著你了?」
元蘅轉身就走。
容與則小跑著追了上去,長發被風吹得凌亂,攔住元蘅的路腆著笑臉賠禮:「蘅兒,逗你玩的,我錯了我錯了,你別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