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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28:43 作者: 臨江有月
「你是女子!」
聞泓盯著她看,終於發覺了什麼似的,略有些興奮地開了口。
元蘅幼時穿過耳,如今經久未佩戴耳飾,她幾乎要忘記這件事了,誰知這小皇子只是一眼便看出來了。
文徽院的人之所以從未看出她是女子,大概只是因為她是伴讀。尋常學子都沒怎麼與她說過話,身份矜貴一些的更是直接沒將她放在眼中。
他們甚至從未問過她的名字,更何談發覺這小小的耳眼。
「被你發現了,小殿下,這是我們的秘密,你可不能告訴旁人。」
「不能告訴皇兄麼?」
他睜著清亮的雙眼專注地看著元蘅。
敢情在他眼裡旁人就只有皇兄?他那皇兄聞澈還用得著瞞麼?
元蘅嘆了氣,正準備說什麼。
可是被談論的那人已經走了過來,想抱聞泓,可是瞧見他身上的泥漬,嘆息著給他拍了拍灰塵,道:「你皇兄已經聽見了!」
聞澈臂彎間擱著一套碧色裡衣,他遞給聞泓,道:「你去泥地里玩了麼?去換衣裳,要不然我立刻告知明錦,將你帶回宮中去,再不得出來。」
這是聞泓最怕的威脅。他乖乖地接過裡衣,甚至顧不上與元蘅道個別,便一路小跑地往房中去了。
元蘅礙於男裝,便只抱拳行了男子之禮:「見過殿下。」
自上回在文徽院門口此人說笑過她之後,已經有五六日未曾見過了。看他的模樣和態度,似乎對文徽院來了女子之事也沒有什麼異議。
「你費了心思往文徽院中來,又是為了平樂集?」
聞澈還是將話問回了平樂集。
他一日不弄清楚褚清連為何將畢生心血交給這個女徒弟,他便一日不安。元蘅或許有幾分出眾才能,但是北成從未有女子入仕先例,只怕她無論怎麼做都難以保全。
「是。」元蘅毫不迴避,「當年老師便是在文徽院中撰修平樂集,內里都是曾經被先帝封駁的舊政見解。只是當時遭遇柳軍叛亂,老師病逝,平樂集又成了殘卷。元蘅唯恐對不住他的心血,便想來這裡,或能補上所缺。」
她的直言不諱令聞澈有些吃驚。
裡面只是政見?
世間傳聞紛紛揚揚,有人說此有人說彼。一些人覺得裡面記寫了北成財富所在,又有人覺得這壓根就是禍世的東西。被先帝燒毀一次之後,褚清連才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你今日怎會願意說了?」聞澈驚於她的坦誠,聲音也不由得放輕了。
元蘅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道:「因為我願意信一回殿下。但若殿下將此事傳揚了出去,那元蘅只當它是道催命符,寧願與之俱毀。」
與之俱毀……
聞澈壓著舌根默念了這句話,忽然笑出聲。
「元蘅,你是否想過,褚清連是兩朝首輔,為何這些政見卻只能封存在文集中,最後寂寂地落在你手裡?你眼中的催命符,或許在旁人眼中如同廢紙。」
大抵是那些用飯的學子又折回來了,隔著不算高的院牆也能聽見他們的說笑聲。
元蘅本想反駁兩句,但是此刻也多少顧及著院中來往的人。
她只得壓低了聲音:「不是廢紙!有些良藥是狼虎的,或許要找到溫和的藥引子,才能醫人。」
誰知聞澈卻並沒有意會她想迴避人的意思,反而往前一步湊近了她。原本聞澈就生得高,靠近低頭俯視她時,剛好將元蘅籠在了他的身影里,留下一片暗。
「這無痛無癢的北成盛世病在何處?」
他說話時將聲音很低,就算有旁人在側也是聽不清楚的:「你謹慎些答。」
元蘅的眼尾泛了絲笑意,卻刻意做出可憐態:「答得不好是要誅九族麼?殿下都威勢壓人了,誰還敢答?」
「我以為你不怕威勢。」
「有些威勢是實權,有些威勢卻只是造勢。」元蘅微微仰面看他,「殿下拿的是哪種?」
「後者。」聞澈向來坦率。
在衍州時他能調動俞州軍,只是因為梁晉身在江朔分不開身,暫時將調軍虎符留給了他而已。有這樣一個握著實權的舅父不知是多少人的心愿。就連備受器重的皇長子聞臨,因為是庶出,母妃沒有這樣顯赫的家世,他在朝中也是站不穩的。
可這個中冷暖,只有當局者才清楚。
旁人只艷羨華表,沒人感同身受地設想其中的艱難。
梁晉的兵權受兵部的轄制,每半年都要入啟都述職,這是皇帝要用他又猜疑他。將皇子放在他那裡,或許有幾分聞澈任性所為的因素,但若皇帝全然反對,聞澈也是留不下去的。
只能說明,這些年將聞澈放在梁晉跟前,是皇帝觀的局,要看梁晉是否真有易主不軌之心。
皇帝之所以如此小心謹慎,連自己的親兒子都防範著,只是因為傀儡做久了,難免草木皆兵。
皇帝不想做傀儡,可他的權也是造勢。
「該有的人沒有,不該有的卻茂盛得過分。那些瘋長的枝葉若不修剪,這棵樹是不會結果的。」
元蘅覺得風止了,日光從雲層中傾瀉而下,有些晃眼。
「想治病得先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不對症下藥,就會病入膏肓。」
過往聞澈還覺得元成暉實在是廢物,兵臨城下之時身邊沒有一個可用之人,竟只能依靠女兒。但是此刻聽著元蘅的話,也明白了那些衍州的將軍為何會聽從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