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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0:23:38 作者: 偷襲點
「哥,爸爸為什麼要打媽媽,我已經考了全班第一名了,為什么爸爸還是不高興?哥,你別再惹爸爸媽媽生氣了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啊。」
「哥,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你跟媽媽道個歉好不好,就說再也不會頂撞她了好不好?你別趕我走,我不想一個人回家。」
「哥,媽媽跳下去了……媽媽跳下去了……」
啊——
余讓從痛苦的夢魘中驚醒,仿佛有無數雙手撕扯著他的靈魂,剝皮抽筋,粉身碎骨。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淚水與汗液交織,周圍是空蕩蕩一片白牆。
他意識混沌,手背上插著針,冰涼的液體正一點點輸進他的血液里。
邊上的帘子掀開,有人走了進來。
是盛燃。
盛燃,為什麼是你。
「醒了。」他拎著拌麵和豆腐腦坐下,有些侷促地盯著鞋面,「吃點東西吧。」
為什麼偏偏是你。
昨夜的記憶零零碎碎,余讓依稀記得自己倒在了盛燃的懷裡,那時候的他比路邊流浪的小狗還要狼狽。
渾身是血,像個可憐的怪物。
余讓張了張嘴,出口才發現聲音啞得徹底,他紅著眼眶,移開了視線。
盛燃深呼一口氣,抬起頭看著他:「你發燒了,還好傷口不深,也不算太多,都包紮過了。」
不算太多。
余讓苦笑了一聲:「這是哪裡?」
「衛生院。」盛燃把東西置於床頭櫃,不急不躁地解著塑膠袋的死結,「等掛完這袋水就完事了,你要實在沒胃口,就把豆腐腦喝了,還燙著呢。」
余讓終於慢慢轉過頭,看著盛燃頭髮上的N字刻痕出神。
「這是小兵飯館家的招牌豆腐腦,我排隊排了十幾分鐘呢,加了紫菜和蝦皮。」他一頓,突然直起身子,自言自語,「發燒能吃蝦皮嗎?」
余讓鼻子一陣陣發酸,心口的位置隱隱疼著。他很明白絕對不是身體刀口帶來的傷痛,也明白眼前這個人,成了此次失控的催化劑。
「我昨晚傷到老二了嗎?」余讓無比平靜地問他。
盛燃手上動作微微一僵:「沒有,不過老二被你夢遊嚇著了。」
「不是夢遊。」余讓揭下對方為自己擋起的遮羞布,「我發瘋了。」他直視著他,重複一遍,「盛燃,我發瘋了。」
盛燃卻只是把插著粗吸管的豆腐腦遞給他:「右手沒插針,別偷懶,別想我餵你嗷。」
余讓看著他,沒有動。
這樣的對峙持續了半分鐘,盛燃把塑料杯重新放回桌子,淡淡說:「余讓,你願意說什麼,不願意說什麼都沒有關係,你不必覺得非給我一個什麼解釋,你沒有這個義務。」
「我弄傷過我表妹兩次,她對我很好,可我還是傷了她,第二次劃破了她的脖子,如果再用力一點或許就割到動脈了。」余讓第一次說出這件事,他感到呼吸急促,淹水般的窒息感席捲而來,「她只是為了救我,她只是為了把我手上的刀片搶下來,可這樣一個對我好的人,差點……差點被我害死。」
盛燃怔怔聽著,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倔強的少年咬著牙,不願在意識清醒時掉下眼淚。
「所以我姑父恨死我了,他把我送到這裡來,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難過,甚至,感到解脫。」余讓笑了一聲,「盛燃,我是個神經病,是個變態,對不對?」
不,你不是。這話盛燃說不出口,他傾過半個身體,換上嚴肅的表情:「你發燒了掛水,受傷了包紮。病了,去治,治好了就沒事了。」
「如果治不好呢?」
「怎麼會治不好,心臟都能移植,沒什麼大不了的。」
余讓仰頭望了一眼天花板,把眼淚逼退回去,他太需要一個宣洩口了。
「我爸爸也是個瘋子。」他說,「他犯病的時候打我媽,打我。那時候我不懂,我只覺得這不像一個家,更像是一座地獄。直到……直到我媽再也受不了,爬上窗戶跳下了七樓。」
「那天下午我剛跟她吵過架,我躲到了遊戲廳,余行來找過我,可我把他趕走了。他一個人拉不住媽媽,他……他拉不住……」余讓哽咽著開始抽泣,所有悲劇在那一天徹底降臨,「等我想回家跟媽媽道歉的時候,她的屍體就那麼直直地從天上掉下來,掉在我的面前,她的血,她的血濺到了我臉上,我的衣服染紅了,濕透了,後來我怎麼洗都洗不掉……」
余讓陷入痛苦的回憶,他抬起手瘋狂地抓著自己的臉,甚至摳出了幾道破皮的血痕,盛燃上前按住他,心底的某處深潭似乎投下了一塊激起千層浪的石頭。
「余讓,過去了,都過去了。」他抱住哭泣的少年,一下下撫摸著他汗濕的頭髮。
過了好一會兒余讓才平靜下來,他脫力地靠著牆,猶如江中浮萍,生死無依。
點滴還剩小半,盛燃內心掙扎,最後還是問出了口:「你是從那天開始生病的嗎?」他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他同樣無法對朋友的苦難無動於衷。
從余讓開口講述過往的那一刻開始,盛燃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坐視不理了,余讓把自己當成了救命稻草,即便這根稻草岌岌可危,即便余讓自己可能根本就沒有意識到。
命運的使臣被時光洪流推著往前,有人弄潮競渡,有人隨波逐流,有人溺死在了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