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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6:48:41 作者: 淮上
「……」
徐霜策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終於若無其事地唔了聲,慢慢道:「是啊,總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應愷贊同地點點頭,話鋒一轉:「但我們不能坐在這裡任憑天地坍塌——如果是尋常幻境,坍塌後自然能回到現世,但蝶死夢生與尋常幻境不同,坍塌後很可能會重損世人元神,甚至乾脆把所有人的魂魄都一同葬送在這裡。」
徐霜策再一次反問:「那你說應當怎麼辦?」
應愷直視著他的眼睛,終於一字一字地說出了自己最終的目的:「把那座禁殿解開吧,霜策。讓我見宮惟一面。」
來了。
桌面底下,徐霜策十指霎時收緊。
「我去勸他把蝶死夢生幻術解除,這樣每個人都能平穩順利地脫離幻境,讓大家都活下來,可以嗎?」
空氣中除了彼此的呼吸之外,一絲聲音都沒有。
徐霜策別過視線,臉上似乎流露出一點遲疑不定的表情:「但不奈何劍還插在宮惟心腔里,只要回到現世他就會死。」
應愷道:「你忘了?他是鏡仙,不會真死,只是暫時歸於天地間。也許上萬年後他會再度被天道孕育出來,降臨在這凡塵中,只是那時你我都灰飛煙滅看不到了而已。」
徐霜策似有所動,又道:「你不怕我回到現世後又想強開天門,飛升滅世?」
應愷反問:「你覺得我會讓你這麼做嗎?」
「……」
「現世升仙台上的那座通天大道已經毀了,難道我會坐視你再造一座出來?」
徐霜策在應愷的注視中垂下眼睛,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良久他突然不動聲色道:「你忘了,其實還有一個選擇。」
應愷疑惑地看著他。
「你可以趁現在幻境還沒塌,立刻讓宮惟殺死我。這樣我魂飛魄散,也就永絕後患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應愷擱在桌面上的手指收緊,手背筋骨清晰突起。
每一分每一刻都安靜得嚇人,徐霜策視線低垂,眼角餘光卻在緊盯著應愷的每一絲反應,半晌才聽他開了口,聲音卻微微發顫:「……不,我不會那麼做。」
「你是我唯一的兄弟,從前是,以後也是,儘管很多事你已經忘了。」應愷深深吸了口氣:「不論今後發生什麼,我希望永遠也不要與你兵戈相見。」
這是完全在徐霜策意料之外的答案,他一時倒愣住了。
應愷不是習慣於表露強烈情緒的人,抹了把臉站起身,沒有看徐霜策,短促地笑了下:「走吧,讓我去見宮惟。」
徐霜策亦站起身,想說什麼又沒能說出口:「……應愷……」
應愷身負定山海,掌中緊握著不奈何,繞過圓桌走向屋門,背對著徐霜策道:「這幻境不知何時便會徹底坍塌,我必須要儘快親自見到宮惟。話說回來,那禁殿你是什麼時候建的?你怎麼會想起來要——」
「應愷,」徐霜策終於艱澀地打斷了他,說:「我不會打開禁殿讓你殺死境主的。」
應愷的手懸在門邊,定住了。
屋子裡安靜得可怕,徐霜策閉上眼睛,耳畔再次響起很多年前藏書大殿的角落裡,宮惟俯在桌案上,笑吟吟的聲音如銀鈴般躍過空氣:
「——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境主在夢中是不會死的,除非一種情況——境主遺留在現實中的身體死去,夢境隨之坍塌,被拖進夢中的所有人亦會神魂俱滅。」
「玉石俱焚,這大概就是夢術最恐怖的地方了吧!」
……
虛空中絲絲縷縷的桃花芬芳逐漸遠去,像個旖旎又倉促的夢。
殿內的徐霜策與應愷背對而立,相隔數丈,誰都沒有先動作。
「你剛才說的九成都是實情,只在最關鍵的一點上作了假——在『蝶死夢生』中被境主誅殺的人,現實並不會魂飛魄散。」徐霜策的聲音緩慢而低沉:「相反,境主誅殺是安全離開夢境的唯一方式,被殺者可以從夢中醒來,回到現世,此為夢死得生。」
「而滯留在此的其他人,則會隨著夢境的坍塌而魂飛魄散,此為夢生得死。」
「所以宮惟一直想殺我,其實是為了儘快把我驅逐出夢,活著回到現世。然後等到夢境坍塌的那一刻,再由他自己帶著天下所有人一同赴死……」
徐霜策回過頭,望向應愷凝定的背影:「因為所有人都曾經在現世的升仙台上,阻止他登台殺你。」
應愷的身影是那麼熟悉而陌生,許久後才見他一點點放下了伸向屋門的手,無聲地嘆了口氣。
「你剛才不是說自己前塵往事盡忘了嗎,」他意興闌珊地問,「原來你還記得蝶死夢生的真正含義?」
徐霜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從剛才起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我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認定自己就是北垣的?」
「……」
「我第一次認為自己是北垣,是因為在滅世之戰中看到了那個黑衣銀劍、衝出天門,不顧一切斬向宣靜河魂魄的天神。我對他的憤怒感同身受,但實際上他憤怒的是滅世兵人被毀,我憤怒的是鏡仙因為幫宣靜河擊回雷劫而受了傷,兩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第二次加深這個印象,是因為在宴春台聽柳虛之提起鬼太子迎親的傳說,北垣上神剛愎傲慢、冷酷無情。但實際上傳聞多有不實之處,因為一位企圖滅世的神明不管他本身性格如何,民間都只會流傳他冷酷無情,不會有其他任何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