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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6:48:41 作者: 淮上
    ——但我長大之後徐霜策就該要死了,我來不及親他怎麼辦?

    宮惟很想找人問問,然而這麼長的一句話超出了他當時的語言表達能力,只得作罷。

    誰都沒有發現從那天起,宮惟成長的速度似乎稍微變快了那麼一點。

    剛被撿回仙盟的時候,他連用雙腳站立都不會,觀察應愷好幾天之後學會了一本正經地走路、站立和端坐;後來謁金門老劍宗仙逝,其幼子尉遲銳被送來懲舒宮教養,宮惟跟這個新來的小夥伴一見如故並臭味相投,迅速學會了漫山遍野瘋跑、一言不合打架、吃飽了飯沒事幹就聯手拆家。

    尉遲銳來之前,徐霜策手把手教了半年都沒能讓宮惟學會默寫洗劍集。尉遲銳來之後,某天宮惟發現尉遲銳竟然會背洗劍集整本,當即大為驚訝。

    於是馬上他也會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突然就做到的。

    這個身世來歷不明的少年,似乎一直在好奇觀察周圍的世界,用自己能接觸到的每個人作為度量衡,不斷調整、校準自己的行為和表現。

    照著這樣的速度下去,他可能很快就能達到自己認知中「長大」的標準。

    但他沒想到,矛盾演化的速度比長大還要快,在他學會掩飾之前就現出了裂痕。

    由頭是因為老鉅宗羽化仙去了。

    ·

    羽化其實只是仙盟禮節中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飛升不成而過世了。老鉅宗出身於仙盟六大家中的長孫世家,身後遺留二子,長子長孫澄風年不過二十許,下令後事簡素避免大辦,因此只有懲舒宮、滄陽宗、謁金門等名門大派出面登門弔唁。應愷這人極守禮節,想著宮惟最近似乎長大了很多,不再像個心智懵懂的孩子了,因此決定把他也帶去長孫家行禮祭拜,叮囑他不准亂跑、保持安靜、尤其不許吹嗩吶,還臨時教了他幾句應對之詞才放心。

    誰料應愷百密一疏,靈堂祭拜完之後喪家將貴客請到前堂喝茶,一個眼錯不見宮惟就溜了。少頃有長孫門下子弟匆匆來報,帶著哭腔道:「求盟主主持公道!宮小公子正褻瀆鉅宗大人的遺容呢!」

    應愷當場失手摔了杯蓋。

    只見徐霜策霍然起身,眉頭緊鎖,大步出了前廳。

    應愷趕緊跟上去,一行人還沒進靈堂,遠遠就看見厚重的棺槨蓋已經打開了。宮惟獨自坐在地上,老鉅宗的遺體坐在他對面,兩人中間放著張棋盤,宮惟正百無聊賴地用靈力操縱它跟自己下棋玩兒。

    徐霜策面色驟變,應愷一個箭步衝上前,伸手就把宮惟硬生生拽出了靈堂:「怎可如此無禮,你給我站好!」

    宮惟嚇了一跳,疑惑地來回看著他倆。

    應愷呵斥:「生死大事,當嚴肅以待。況且逝者親友滿腔哀思,卻見你一副戲謔之態,心中如何自處?」

    「……」

    宮惟嘴唇闔動幾下,茫然說不出話,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徐霜策。

    徐霜策冷冷道:「到那邊牆角去,原地規矩站好。」然後對應愷示意不遠處一臉複雜的長孫澄風,道:「我同你一起去說罷。」

    應愷余怒未消,但也只得提腳回去道歉收拾那攤子,然而兩人剛一轉身,只聽身後傳來一道生澀但清晰的少年嗓音:

    「——生亦可歡,死亦可喜,自然輪迴而入天地,隨世間萬物永生不朽,為何要悲傷?」

    兩人又同時轉回來,應愷愕然道:「你說什麼?」

    宮惟道:「凡人生死於世間,如蜉蝣旦夕於天地,小事耳。何足掛齒?何須啼哭?」

    儘管發音彆扭、磕磕絆絆,但他從沒說過這麼長的話,應愷簡直驚呆了:「你到底在說什麼呢宮徵羽?你我皆是地上凡人,怎可作此言語?」

    他從來沒有這麼聲色俱厲過,宮惟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但還是忍不住爭辯:「我……」

    應愷怒道:「給我去那邊站好!」

    「……豈有此理!」「應盟主師弟怎麼這個樣子?」「沒有教養,沒有教養!」……

    周圍小聲的指責越來越多,越來越壓不住。宮惟在四面八方的敵意中微微發著抖退後半步,最後一次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徐霜策,但對方的神情卻像是一桶冷水沖他當頭澆了下來。

    徐霜策俯視著他,不易察覺地眯起眼睛,視線中仿佛隱藏著某種審視。

    宮惟牙關發顫,突然結結巴巴地道:「生死有命,榮枯有時,此為道法自然。若是凡人之死都要哭啼不舍,那為何沒人為春去冬來而感傷,為花葉榮枯而悲喜?」

    他提高聲音:「這兩者又有什麼不同?」

    竊竊私語聲一下嗡起響亮起來,人人的視線都震驚仿佛看見了怪物,應愷大怒一把拽起宮惟:「你跟我回去!」

    宮惟拼命掙扎:「我不要,我沒錯!我……」

    突然徐霜策冰冷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你真的是人嗎?」

    宮惟猝然一僵,膽怯地抬頭看去。

    遠處所有人各異的神色都在他眼裡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徐霜策既冷又沉的瞳孔盯著他,像是打量某個陌生的東西:「——你這種非人的想法是從哪裡來的?」

    「你到底是什麼,宮徵羽?」

    ·

    那是徐霜策第一次把這句話問出口。

    雖然後來宮惟已經對這句話非常習慣了,但第一次聽見的時候,心頭還是突然緊緊地蜷縮了一下,好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扎進去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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