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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6:48:41 作者: 淮上
宮惟不用他再多說一個字,拎著掃帚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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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惟從小學任何東西都很快,他被應愷撿上岱山時連話都不會說,但後來修習仙門秘卷卻觸類旁通,仿佛生下來就對玄門道法有種天然的親切感。當年北陵有個邪修創立的「伏鬼門」,秘密修行一道專門用來召喚鬼魂、淬鍊厲鬼的禁術,叫做密通陰陽混沌大法咒。應愷得知後親自清剿抄家,那邪修狗急跳牆之下,竟然一把金火燒了整架馬車的禁術經卷,妄圖以此毀掉證據。誰料宮惟當時閒極無聊,在起火之前偷看過所有竹簡,過目不忘轉瞬成誦,回仙盟後拿筆一氣呵成默寫出了所有經文,以此為證據才定了那掌門的罪。
但他學東西快,不代表「向小園」學東西也快。
宮惟挑燈夜戰,嘔心瀝血,辛苦誦讀,餘音繞樑。深夜的璇璣大殿空曠而安靜,徐霜策在燈下默然寫字,只聽偏殿裡抑揚頓挫的念書聲遠遠傳來,時高時低時幽怨凝絕時慷慨激昂,仿佛二百隻青蛙在荷塘里扯著嗓子亂嚷;立於大柱後的溫修陽咬牙忍耐半晌,終於忍不住了:「宗主,要不要弟子去——」
「不用。」
徐霜策側影如劍鋒般年輕挺拔,燭火中看不清神情,只聽見狼毫著於紙端時沙沙的細微聲響。
溫修陽腦內默念靜心咒三遍,奈何遠處那嘰嘰呱呱的魔音一個勁往耳朵里鑽,終於再次忍無可忍:「宗主,不如弟子……」
徐霜策眼皮一抬,目光冰冷徹骨:「何事?」
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突然從心頭竄起,堵住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無、無事。」溫修陽喉嚨用力一滑,那數秒間絞盡腦汁,急中生智道:「就……就突然想起宗主仿佛不再隨身佩劍了。」
頭頂沒有傳來回答。
「好、好像從臨江都回來之後就沒見過不奈何了,不知宗主是將神劍奉於天極塔了嗎,弟子只是想著……」
「是麼,」徐霜策打斷了溫修陽越來越乾巴巴的解釋。
而後他靜默片刻,才道:「你要是聽不下去就先走吧。」
溫修陽哪敢再分辨,一言不發地行了禮,後退著出了高深空曠的主殿。
遠處偏殿燈火通明,遙遙傳來向小園情緒飽滿、奮力朗讀的念書聲,這音量一人能抵一整座學堂,任誰來了都要忍著牙疼贊一聲這孩子刻苦用功。溫修陽順著長廊走了會兒,不知怎麼的腦子裡老是在想這些天來一件件的小事情,越想越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好似水中望月霧裡看花,影影綽綽地,卻什麼都理不清。
他忍不住站定了腳步,向偏殿看去,目光突然凝住了。
月光下的重檐琉璃頂反射著青色光暈,漢白玉長廊邊的一道道石柱由近而遠。長廊盡頭偏殿外,檻窗格透出模糊的燈火,映亮了門階下一道沉沉的側影。
是徐宗主。
徐霜策面對著虛掩的殿門,一聲不吭立於階下。月影中他的脊背、肩線乃至於下頷骨似乎都繃得非常緊,緊到讓人突然生出一種非常怪異的感覺;但上半邊側臉卻完全隱沒在了暗處。
良久他袍裾終於動了動,緩步踏上台階,伸手似乎要去推開殿門。
——這一動,他藏在陰影中的眼神終於落在了溫修陽視線里。
噹啷!
目睹這一刻的瞬間,溫修陽悚然之下倒退半步,腰間玉佩撞在石柱上,徐霜策的動作霎時頓住!
「……」
世界仿佛都凝固了,溫修陽瞳孔緊縮,腦海一片空白。
每根神經都在叫囂著要他立刻避開,但事實是他連轉開視線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見徐霜策轉過頭來,那對黑沉沉的眼睛意義不明地望了自己一眼。
然後他就這麼走下台階,步伐從容,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在了長廊盡頭,溫修陽才猛然回過神來,又向後踉蹌了半步站穩。
深夜的庭院中只剩下他一個人,遠處朗朗讀書聲還在繼續。夜風吹來,溫修陽驟然打了個寒噤,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汗透重衣,撞碎的玉佩裂成幾塊落在腳邊。
他俯身撿起碎玉,手指因為驚疑而微微發顫,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剛才徐霜策向那虛掩殿門伸出手時的眼神——
若不是因為知道這是滄陽山,他甚至會以為堂堂的滄陽宗主被某種邪物附身了。
那眼神仿佛是一頭在囚籠中絕望到了極處,而瀕臨發狂的魔獸。
第21章
翌日清晨, 一名白衣銀甲、面如冠玉的年輕人站在璇璣大殿門外,劍眉深鎖,似有憔悴, 上前半步又退下, 走了兩步又站住, 仿佛遲遲下不了決心。
守殿弟子終於忍不住了:「——您這是怎麼了,溫師兄?」
此人正是溫修陽, 聞言長長呼了口氣,一咬牙說:「沒事。」隨即面色僵硬地上前推開了門。
晨光穿過青翠竹林,透過黑玉雕花窗, 映照在殿內相對而坐的兩人身上。徐霜策不論什麼時候都面無表情且身形端直, 象牙白衣袍滾綴黑邊, 繡有金色的滄陽宗徽。他對面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 側臉在晨曦中透明得仿佛能泛出光來,正磕磕巴巴地背著書,正是宮惟。
溫修陽不敢抬頭, 站定施禮道:「宗主,弟子來當值了。」
徐霜策並未看他,只一擺手。
宮惟倒是從蒲團上爬起來要向師兄行禮, 但他一動就被徐霜策攔住了:「背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