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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6:48:41 作者: 淮上
兩名無臉婦人一左一右扶著宮惟的手臂,像四把精鋼鑄造的鉗子似的,聲音中卻充滿殷切:「新娘子,請吧。」
宮惟站著沒動。
鞭炮鑼鼓還在響,賓客鼓掌笑鬧,無臉婦人等了片刻,笑著重複:「新娘子,請吧。」
宮惟突然說:「我不進去。」
「為何不進去?」
「我會死。」
婦人那層包裹著人皮的平板臉上毫無變化,連脖子裡笑吟吟的機械音調都沒變:「怎麼會死?為什麼會死呢?不會死的。」
宮惟反問:「你聽過這山裡有凶獸嗎?」
婦人毫無反應。
「桃源山內有異獸,其狀如虎,周身蝟刺,喜食人肉,名曰窮奇。它被人間鼓樂聲所驚動,於是裹挾陰雲從天而降,將新娘抓回了洞穴中,引得新郎奮不顧身去救。」
「新郎雖然身為將軍,但到底是凡人之軀,無法與窮奇這樣的凶獸相搏。窮奇一爪按著新娘,另一爪悍然拍碎了大地,整座山林為之撼動,洞穴也晃動坍塌,千鈞巨石當頭而下,眼見就要把新郎同新娘一起埋葬在裡面。」
宮惟緩緩道:「然而新郎卻死死地拉著新娘,不肯自己一人逃生。」
「徐……徐宗主,」尉遲驍坐在下首第一排來賓席中,看著不遠處高台上的徐霜策,忍不住顫聲道:「您快醒醒吧,這一切都只是二十年前災難的投影,難道您真的想不起來了嗎?徐夫人她馬上就……馬上就要……」
蒼穹雲山累積,天色越來越陰,風也越來越大。徐霜策像是根本沒聽見似的,只凝視著祠堂大門外那道金紅喜服的身影。
一股寒意從尉遲驍心頭升起:「現在怎麼辦?」
徐霜策最恐懼的記憶不外乎就是新娘死亡的那一刻。當那一刻來臨時,鏡術會將他的恐懼、憤恨和瘋狂千百倍放大,崩塌的幻境會吞噬境主,同時將所有外來者的魂魄都葬送在裡面,誰也跑不掉。
兩人身邊包圍著難以計數的無臉人,孟雲飛突然收回目光小聲道:「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什麼?」
「法華仙尊為什麼要殺死新娘?」
徐夫人的死因一向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病逝,有人說是被毒殺,種種陰謀論不一而足,幕後黑手十有八九都是法華仙尊——不然沒法解釋為什麼徐宗主與宮院長交惡了那麼多年。
但宮院長生前性格開朗,為人熱心,民間聲望頗佳。以他的行事風格來看,僅僅因為與徐宗主有矛盾就對另一名無辜女子痛下殺手,似乎也不太說得過去。
仙門規矩為尊者隱,晚輩對長輩的行事不好置評,更不能質疑。所以幾十年過去後,新長成的一代都不太敢去刺探幾位大宗師之間的恩怨情仇,更別提嚴格按世家規矩長大的尉遲驍了:「這……」
孟雲飛示意他看向遠處的新娘,低聲道:「你看,徐夫人有了臉。」
尉遲驍猛地一頓,定睛看去,只見紅紗蓋頭輕薄,「徐夫人」的面部竟然真的隱隱顯出了起伏輪廓,尤其鼻樑突起清晰,甚至好似還在對身旁的兩名迎轎娘子說話。
她的面部竟然不再是平滑一張皮了!
可她怎麼會突然有了臉?
尉遲驍目光突然看見她嫁衣下露出的手,在華麗紅綢的映襯下,那兩隻手白皙得簡直像是透明的,且十指纖長斯文,好似隱隱輝映著光。
尉遲驍心頭突然撞了一下,升起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猜測,這時只聽遠處司儀第三次重複:「新娘落轎——」
徐霜策面上不見絲毫不悅,緩緩道:「為何還在耽擱?」
宮惟話音收住了,原地默立少頃,終於呼了口氣,在左右兩名無臉喜娘如鋼筋鐵鉗般的攙扶下跨過高高的門檻,踏上石階,迎著所有賓客的注視一級級拾階而上,終於停在了徐霜策面前。
然後他雙手同時一涼,原來是被徐霜策伸手握住了。
徐霜策十指冰冷得可怕,似乎想說什麼,但不知為何張開嘴又閉上了,只看著面前繡著金色雲鶴紋的紅蓋頭笑了一笑。
宮惟自知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終於深吸了口氣,說:「醒來吧徐白,徐夫人已經死了。」
「……」
長久的靜默後,徐霜策像是什麼都沒聽出來似的,沙啞道:「你沒有死。」
徐霜策的神情不似有異,但如果有人敢靠近了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深深地、緊緊地盯著面前這位新娘,連瞳孔都不轉一下。
宮惟知道他從表情正常言談自如到一劍出鞘橫斬萬鬼連眨眼工夫都不要,哪怕疏忽半秒自己的項上人頭都有可能飛出去,因此完全不敢分神,和緩地問:「還記得上一次你像這樣拉著徐夫人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徐霜策皺起了修長的眉。
宮惟說:「那頭窮奇跺碎了大地,巨石如暴雨而下,你不肯放開她獨自逃命,所以你破不了情障。」
暴雨般的轟隆巨響穿越時空而來,二十年前幻世的妖獸洞裡,「白將軍」死死抓著新娘的手,而「新娘」整個人已經被發狂的窮奇按在了爪下,他根本拔不出來。
地動山搖,天昏地暗,宮惟俯在劇烈搖撼的黑暗中無法掙脫對面那隻手,用盡辦法都不能讓白將軍拋下自己獨自逃生。這時頭頂炸雷般巨震,巨大的山岩四分五裂,裹挾萬噸之勢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