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頁
2023-09-28 06:25:45 作者: 信用卡
有了太太這句話,我心裡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
就在我私下裡歡喜的繡肚兜、手帕的時候,揚州傳來二奶奶有喜的消息,伴隨而來的王姨娘下毒害兩個姨娘不孕,又牽扯出當年害二奶奶小產之事。據說二爺大怒,將王姨娘送進了衙門,沒幾日便沒了。
我心裡忽然湧出一陣狂喜:兩位姨奶奶都不能生產,將來我開了臉,那便可以壓她們一等,如今二奶奶有孕,只怕二爺的心思就會放我身上了,將來若是也能生個一男半女的,在府里的地位就能穩住了。
按太太的吩咐,我隨船去了揚州,滿懷欣喜地等著做二爺的姨娘。可二爺卻冷漠地告訴我他要把我嫁出府去。我慌了,我是要當姨娘的呀,太太許諾過我的。
我哭著去求二奶奶,二奶奶只是一臉微笑地看著我,說這是門好親事。我想去求二爺,可是,二爺連我的面也不見,只讓人傳話出來讓我好生備嫁。
我無法,只能去求見過幾面的李姨娘,希望她能替我說幾句好話,哪怕只當個通房丫頭我也知足了。
我跪在李姨娘的腳邊,將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李姨娘有些憐憫地看著我,問我說:「嫁出去當正頭夫妻不好嗎?」
我將李姨娘的同情、憐憫看在眼裡,心裡不明所以,嘴裡固執地道:「奴婢只想伺候二爺、二奶奶一輩子。」她聞言忽然大笑起來,直到眼角笑出淚水。
兩個月後李姨娘以我名義出嫁,而我以李姨娘的身份搬進了梅苑,成了姨娘。
雖然不是我想像中的樣子,但好歹我成了姨娘,圓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夢。
我羞澀地穿上最美的衣裳,坐在屋裡,靜靜地等待二爺。
天明了,二爺沒來,只叫人傳來一句話:李姨娘衝撞了二爺,二爺責令李姨娘禁足梅苑,沒有吩咐不得出院。
我心裡委屈,眼淚落了下來,冰梅遞過帕子,淡淡地說:「姨奶奶習慣就好了。」說著轉身出去,吩咐小丫頭擺好早飯。
我坐在桌前,看著前面擺著的燕窩粥,忽然笑了起來:還是孩童時的我興起當姨娘的想法,就是因為一碗燕窩粥而已。而如今燕窩粥擺在了我面前,我卻沒有了想吃的*。
我靜靜地坐在窗前,我想二爺很快會來看我的。二奶奶有孕在身,張姨娘又毀了容貌,我很快就會得寵的。
我等啊等啊,一年過去了,冰梅四人都出嫁了,二爺還是沒來。
在冰梅出嫁那日二奶奶來了,她給冰梅添了妝,轉身對我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你嫁出府去。
我搖頭:我是二爺的人,我要等二爺。
她搖頭走了,我繼續苦苦地等待。
五年過去了,院子外面偶爾會聽見小孩子跑鬧嬉笑的聲音,可是二爺還沒來。
而這五年,二奶奶每年都來一次,問我是否願意嫁出府去,我笑她傻,我是二爺的姨娘,怎會嫁給別人?
我想二爺只是氣我沒聽他的安排,等有一天他的氣消了,就會想起我來,因為我是府里最美的姨娘。
十年過去了,二奶奶終於不再問我是否願意嫁出府去了,我想我贏了,我可以穩坐姨娘的寶座了。
我趴在院子的門往外看,只有一些丫鬟匆匆而過的身影,忽然想起曾經的自己,又想起李姨娘問我的那幾句話:「嫁出去當正頭夫妻不好嗎?」
心裡湧上一絲絲悔意,我連忙搖頭將這念頭驅除掉,如今我過的很好不是嗎?我穿的是綾羅綢緞,頭上插金戴銀,吃的是山珍海味,身邊有一群丫鬟伺候,這是我從小就夢寐以求的生活啊!我拿起帕子胡亂擦掉臉上的淚,努力扒著門fèng往外看。
忽然有一天,隔壁院子傳來哭喊的聲音,一個小丫頭連忙打開院門,在我羨慕地眼光中跑了出去。過了一個時辰,那丫頭回來說:「隔壁張姨奶奶沒了。」
我緩緩地轉過頭,看著鏡中蒼老的自己。將近二十年,我和張姨娘比鄰而居竟從未見過面。我是只能呆在院子裡出不去,她是毀了容貌不肯出去,也不知我們兩個誰更可憐。
可憐?我忽然一驚,我心裡居然覺得自己是可憐的。
可是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不是嗎?當李姨娘告訴我嫁進來也是守活寡的時候我是怎麼說的?我說:我只想伺候二爺、二奶奶,別無他想。
我忽然大笑起來,眼淚流了下來,我真的有些後悔了,二爺你真的不肯再看我一眼嗎?
張姨娘被挪到城外庵里,停了幾天就下葬了。隔壁原本有些人氣的小院迅速地冷落下來,適齡地丫鬟們都出嫁了,小丫頭們也分到別處去。四周靜悄悄地,顯得我的小院孤零零地。
在我每晚枯坐看星星,白天無聊地扒門fèng的時候,忽然我的院子來了一個人。
她姣好地面容看到我跌坐在院門口的土地上,顯得有些驚慌,一個老嬤嬤連忙趕來,扶著她笑道:「二奶奶,您怎麼走這來了?」
那位年輕的女子有些驚疑未定,拿著手帕的手撫著胸口道:「閒逛到此,見有幾處院落,便想過來瞧一瞧,誰知裡面竟是住著人的。」
那老嬤嬤忙道:「這幾處院子原是老爺的姨娘住的,那邊院落的老姨奶奶故去了,這個院子是這位李姨奶奶的。因年輕時犯了錯,被老爺關在這裡幾十年了。」
她看了看我,眼中閃過一絲同情:「多虧嬤嬤相告,是我冒昧了。」
那嬤嬤扶著她奶奶緩緩而去,我茫然地坐在地上,問:「她是誰?怎麼也稱是二奶奶?之前的二奶奶呢?她是二奶奶的話,我得給她磕頭敬茶的,二奶奶還沒吃過我的茶呢!」
丫鬟扶起我道:「姨奶奶糊塗了!您是二老爺的姨娘,怎麼說起給晚輩的奶奶磕頭敬茶的話了。姨奶奶忘了?您都嫁進來近二十年啦,當初的二爺早成二老爺了。」
「哦!怪不得那嬤嬤說是老姨奶奶。」我蹣跚著回到屋裡,心裡嘆了一口氣:想我嫁進來時,二奶奶還未生產,如今二爺的兒子都娶了媳婦了,我卻仍未見到二爺一面。
之後的每一天,一如這二十年來的每一日一樣,我依然孤獨地生活在這個小院裡。一年年過去,外頭又傳來孩童的嬉鬧聲,丫頭們說:那是老爺的孫子孫女們。
如今他都成祖父了。
而我也沒有力氣坐在院落里聽牆外的聲音了。
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打開塵封已久地箱子,從裡面取出當年我親手繡的鴛鴦肚兜,粉紅嫁衣。丫鬟們打水伺候我沐浴,我換上當年穿的衣裳,照著鏡子,和身邊的丫鬟說:「你知道嗎?當年我是穿著這身衣裳搬進梅苑成為姨娘的。」
丫鬟淡笑道:「哦,是嗎?很美!」
我坐在椅子上,讓她幫我把白髮挽起,梳上髮髻,我拿出胭脂匣子,點了一點胭脂暈染開塗在唇上。
我站起來看著盛裝打扮的自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個滿懷希冀的少女。
三十年了,我等了三十年,被禁足了三十年,二爺最終也沒來見我一面。
我和衣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我魂魄悠然離體,看見丫鬟們驚慌地去報的喪訊。我看到二奶奶來看了我最後一眼,吩咐將我的身體送到城外庵里做法事,便嘆了口氣走了。
我跟著她回到主院,終於見到了等了三十年的二爺。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可是他的眼睛卻仍然和我記憶中一樣,閃閃發亮。他溫柔地攬過二奶奶,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又親自拿帕子替她擦手臉。
二奶奶輕聲道:「她和雪雁一樣,都是可憐人。」
二爺抿了抿嘴,只道:「是她自己選的,怪也只能怪她自己。」
二奶奶搖了搖頭:「人都去了,別說這些了。」
二爺的眼神望向我,似乎看到了我一般,忽然嘆了口氣說:「聽聞她去了,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她的時候,眉目如畫的一個小丫頭,卻有些魯莽貪玩,我一時興起,多逗了她幾句,誰知竟惹出這一輩子的債來。」
我痴痴地看著二爺,眼前也閃出幾十年前的畫面:一雙帶著笑意又包含關心的眸子關切的看著我,見我沒事方又笑成一彎新月:「你這丫頭卻是有趣,這麼寬的路不走,偏往樹上撞去,可是這樹是什麼寶貝,如此吸引你不成?」
二爺,你還記得我,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