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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李淳一低頭吃飯,他就在一旁看著。
「相公吃了嗎?」、「吃了。」、「相公瘦了。」、「殿下也是。」這麼一來一去地聊著,宗亭眼角竟然緩緩醞釀起笑來,李淳一下意識抬頭,恰好撞上他這神情:「相公笑什麼?」
「許久未見殿下吃飯了,竟然有隔世之感,覺得奇妙。」短短半年工夫,卻好像過了很久,還能這樣坐下來面對面用餐,彼此都安然無恙,就很值得珍惜感激了。
待李淳一吃完,他又取了一碗酸酪給她,順手將她的幻方盒拿過來排演。
一碗酸酪還未吃完,外邊內侍報導:「殿下,大典所用衣冠到了。」
「送去甘露殿。」甘露殿正是她眼下寢宮,內侍得令立刻就捧著沉甸甸的衣冠往北面去了。
這會兒已過了未時,日頭往西移,皇城內各衙署也陸續下直,一日的忙碌將走到尾聲。
宗亭忽問道:「臣可有資格去甘露殿?」
李淳一擦嘴抬眸:「相公是王夫,為何不可以?」她說罷起身要往外走:「除非你要同我和離。」見宗亭未跟上來,略略轉頭:「不是有公事要談嗎?」
宗亭遂起身跟上,兩人頂著烈日往甘露殿去。路上宗亭稟告山東戰況,又說「元顏兩家勝負已定,然顏伯辛此人同樣野心勃勃,顏家保不齊會成為下一個元家,應趁早斷了這可能」。
「此事我有數,但也不能因他野心勃勃就棄之不用,山東的問題在於私兵之弊遲遲得不到解決,只要仍允許存有私兵,換誰主導局勢都可能出事。」
「那便禁了它。」宗亭接口道。
李淳一眸光一凜:「獨禁山東,你覺得可行嗎?」
「自然不可行,要禁一起禁,這樣哪怕有怨氣也沒理由發作。」他順理成章道,「殿下甚至可以從關隴先禁起,那樣山東便更不能說不。」
他這招是自斷手腳,但李淳一併不認為他會幹這種蠢事:「你有條件嗎?」
「只要殿下執行先帝遺詔,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又是遺詔——與她和離,辭去中書令,出任關隴大都督,他一路算到了這裡!
李淳一轉身抬頭:「那當真是先帝遺詔嗎?」
「自然是真的。對先帝而言,較之放權打來的危險,抵禦外敵、捍衛國土更重要,因此她答應了臣的條件,臣也希望殿下能夠執行,拒不執行遺詔的後果極其嚴重,殿下最好心裡有數。」
若她不執行,宗亭便只能隨她的登基而成為新皇夫;身為王夫尚且能允許外任,而皇夫卻只能在女皇身邊不得隨意離京。
西邊局勢緊張得很,正是需要宗亭的時候,他不可能在她身邊困著。
他此舉是為了給她一個安定後方,其實無可厚非。
「有陳規困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出於平衡考量。臣希望殿下心中不要有偏向,關隴也好,山東也好,抑或是淮南,都是大周國土與子民,倘若顯出偏向來,帝國不穩,殿下也坐不穩。」
李淳一不言聲,徑直往甘露殿門口走去,宗亭追進去,內侍便紛紛退了出來,殿門也隨之便關上。臨窗的夕陽跌落進來,李淳一被他按在牆壁上,仰頭道:「我說過不會再放棄相公,可你這樣做……」
「在你眼裡,和離就是放棄嗎?」他手指探入她發間,在夕陽里低頭抵住她鼻尖,捕捉她的氣息,低聲篤定道:「我又怎可能容你放棄我?」
☆、【六三】生變故
礙於諸多變化帶來的繁忙瑣務,兩人回長安之後的相聚次數也少得可憐,若不是今日宗亭主動前來送飯,恐怕也難有機會單獨相處。
甘露殿內只有他二人,臨著大窗還能感受到夕陽中藏著的燠熱。宗亭衣上的桃花香依舊,李淳一閉眼輕嗅,踮腳抬臂攬下他脖頸,貼著他側臉感受他皮膚的溫度——乾燥、熟悉又久違。
耳鬢廝磨間勿需多言,體溫傳遞便是最好慰藉。從恐懼無助的童年到困頓自閉的少年時期,再到如今經受親人相繼離世及風雲詭譎的朝局變化,待一切塵埃落定後還能有一人不變,便是人生最難得饋贈。
像很久之前便交纏生長的藤蔓,哪怕分開過,最後還是要盤繞到一起,千山萬水的阻隔也無濟於事。
宗亭忽然收緊雙臂,將她瘦弱身軀徹底圈在懷中。多年前他強行掰開她心門,之後卻得她幾番不離不棄。不論是他因父母猝然離世而頹喪時,還是後來他因「殘廢」一蹶不振之際,她從未避開。
從窗口遞進來的大把白蓬茸,及後來溢滿生機的青蔥菖蒲,是鋪照陰濕心房的陽光,也是黑暗中伸過來的手,防他沉溺的同時也引亮了前路。
如今又要遠去,又要分離,私心裡必定難接受,但時局將他們推到了這裡,他們便不再單單是為私慾活。宗亭將她擁得更緊,他清楚今日很可能是他名正言順留在此處的最後一次機會,將來沒有了名義上的牽絆,他們似乎都是「自由身」,同時也將更考驗彼此忠誠與心意。
人生充滿變化,哪裡都是開始。
灰塵落下來也會重新揚起,世事遠未到真正結束時。對李淳一而言,如果現在算作是出籠,那麼她的征途才剛剛開始,要走的路還很長。
光線緩緩偏移,夜幕也隨之覆下。從窗口到軟榻,二人寸步不離,親匿糾纏中是壓制的想念與難捨,能夠依偎相守的時光是如此短暫,每一寸氣息都渴望捕捉珍藏。宗亭覆身將她壓在榻上,滾燙指尖按住她咬死的唇瓣:「不要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