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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頁

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走罷。」李淳一道。

    內侍趕緊退了出去,迎接他的則是灰濛濛的天氣。宮中僅僅這一個晝夜,就好像已經翻天覆地;而皇城外卻似乎無甚變化,東西二市照常開,平康坊仍酒肉飄香,曲江聚滿了登舟遊覽的往來旅客,大雁塔仍崢嶸矗立,迎接即將到來的雨天。

    大雨將早夏累聚起來的燥熱瞬間就澆滅了,天地間竟然有些陰涼。京官們先是獲知了皇夫離世的消息,緊接著到了傍晚,女皇賓天的消息也隨夏雨一併踏來,帶著點潮濕、和難以置信的恍惚感。

    坊間開始掛白,喪事告於南郊,人們這才陸續知道宮中的噩耗。國喪拉開帷幕,長安城仿佛也回到了暮春時節,早晚都有些涼颼颼,百姓們更是因為閉市閉坊,只能看著雨幕委地而無法出門。

    女皇大壽之夜的狂歡仿佛就在昨天,不過才大半年的工夫就猝不及防迎來了噩耗。消息飛快傳出了秦川外,傳到劍南酒肆茶鋪,傳到江淮田埂地頭……桑葉愈發盛,春蠶卻已死。人們後知後覺發現一個時代似乎就這樣過去了,然感慨一番抬起頭,面對的仍是生計,煩惱猶在——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

    皇城內只臨(弔唁)了三場,連哭都要求節制。一切循著禮制走,百官誰也不敢造次,但從頭到尾,吳王李淳一卻一次也未出現過。

    有傳言說吳王是悲痛過度徹底病垮了,連出面參加喪禮竟也無法做到;又有說吳王是被太女囚禁宮廷不得隨意出門,而吳王夫宗亭居然見此無動於衷,絲毫沒有要救吳王的意願。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然實際卻與傳聞迥異——李淳一身體康健,宗亭為首的某幾位朝臣也以「吳王必須參加喪禮」為由逼迫過李乘風放人。不過李乘風對要求此熟視無睹,在朝臣面前表現出了無情的強勢,只責令宗正寺、禮部、太常寺、弘文館等儘快籌備登基大典。

    宗亭承諾的「三日期」轉瞬成了泡影,他的烏鴉與李淳一都被困宮中無法脫身,但他好歹可以時刻留意宮內的風吹草動。

    京城的雨停了,滿城蟬鳴燥陽,拖拖拉拉的春天總算徹底過去了。

    將作監忙於陵墓的修築,宗正卿和禮部侍郎則整日忙著籌備登基大典。這日一大早,正在尚書省與幾個小官扯皮的宗正卿,忽被喊去了東宮衙署。

    他本以為李乘風又要挑剔儀禮細節,備好了簿子等著悶頭記。然進得衙署,便見曾詹事等東宮僚佐都在,心裡頓時沒了底。

    一眾人如雁隊般兩邊跪坐著,只在中間留了個空位給宗正卿。宗正卿裝模作樣對外甥女行了個禮,跪坐下來問道:「殿下召臣過來可有要事嗎?」

    他說著抬頭瞥一眼李乘風那張日益消瘦病態的臉,心中陡然一震。外面夏蟬鳴,每一聲都透著燥煩,一眾人穿著薄薄的夏季官袍都不住淌汗,而李乘風因為服藥的緣故,穿了厚重衣袍,臉上卻是一滴汗的痕跡也沒有。

    前朝有位皇帝,因服食丹藥最終變得喜怒無常且身長膿瘡,死時不過才三十歲。帝王們一邊反對卻又一邊無畏地重蹈覆轍,實在令人費解。宗正卿想著想著,思緒頓時岔了路,就在這時,曾詹事忽開口將他神思拽回:「殿下召宗正卿來,是為冊立新皇夫一事。」

    「啊?」宗正卿有些不合時宜地發出了一聲質疑,又咕噥問道:「哪裡來的新皇夫?」

    曾詹事眯了眼道:「元都督不幸染病身亡,殿下又即將登基,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也不宜空著,皇夫之位總是要安排的。」

    「哦,這樣。」宗正卿心裡稍稍有了底,「曾詹事說得是有道理,不知可有合適人選了嗎?」

    曾詹事卻將問題反拋給他:「依宗正卿看,朝中上下可有人適合坐這個位置嗎?」

    宗正卿頓時為難:「這——不好說。」言罷抬起頭:「還是要看殿下喜好才是,身份倒並不是最重要的。」他將決定權最終拋給了李乘風:「一切都憑殿下決斷。」

    話說到這份上便不必再兜圈子,李乘風定定神給了結論:「那就擬書準備,冊立元嘉為皇夫,儘快遣人送去山東。」

    元嘉?元信的親弟弟?宗正卿意料之中地愣了愣。由此可見,李乘風仍然是沒有放棄元家這股力量,她這麼做,是要將搖搖欲墜的山東元家重新扶穩當哪!莫非是因為皇夫的緣故?

    宗正卿忙領命道:「臣知道了,這就去翰林院擬書。」

    要趕在登基大典前將制書送到元嘉手裡,時間相當緊迫,他說罷趕緊告退出了門。

    這邊新皇夫的人選已經明朗,山東卻還是一團迷霧。元信一死,顏伯辛登時「占據」了齊州府,代理都督事務。元家儘管無法忍這事實,但畢竟剛查出貪墨大案,終究理虧一截,明面上不能與顏家硬碰硬地較量。

    於是這迷霧下便是好一番暗鬥,顏伯辛緊鑼密鼓地查證元家的私兵,而元家也在暗處給顏伯辛下絆子,並往京里遞消息,妄圖能借著新女皇的力量重新翻身。

    而此時賀蘭欽到了山東。

    他比預計早到了兩日,抵達時顏伯辛正與親兵商議密襲計劃。顏伯辛聞得通報中止了會議,令僚佐親兵們各自散了,親自走出去迎賀蘭欽,卻沒料他已經走到了廊下。

    已至午時,烈日炎炎,庶仆擦洗著地板,顏伯辛瞥一眼道:「不用洗了,送兩碗冷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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