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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女皇哪怕不會明著完全倒向她,但在這事上,並不至於幫著李乘風逼她。

    就在李乘風要被她逼得再次失控之際,女皇突然開了口:「你們都閉嘴。」

    女皇的手按在面前的案上,干皺的皮膚上青筋根根分明,看樣子已經在努力按捺無情襲來的疼痛。殿外這時隱隱傳來了早夏的知了聲,似有那麼兩隻,此起彼伏地鳴叫互不服輸,聽得人心煩意亂,也為這早夏平添了燥意。

    殿內的呼吸聲變得緊張起來。女皇接著道:「你們爭成這樣成何體統?山東的事朕自然會派人查到底!至於元信的死——」她一頓,底下一陣屏息:「朕也必須得給東宮一個交代。查明之前,幼如就在府里待著,哪裡也不許去。東宮將元信後事料理了,同時也要與元家處理好關係,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生亂子。」

    她冷冷說完,也不待內侍前來攙扶,自己起身挺直了脊背便下階離開。走到西側紗幔後,內侍迎上來,她便吩咐道:「將密旨交於賀蘭欽,令他即刻啟程去山東。」

    「喏。」內侍領了命匆匆忙忙抬腳離開,這時候女皇走到偏殿,剛要從後面回寢宮,卻又有一內侍急忙忙跑來稟道:「陛下,主父①告危了——」

    那內侍正是皇夫宮裡的,此時只見他面色沉重異常,情況似不同於往常。女皇胸中一口急火尚未壓下去,這時等於又被潑了一盆油,燒得她臟腑都焦了。她皺皺眉,話也不講一句,扭頭便走。內侍追上去,忽然噗通跪下:「陛下,請陛下去看一眼——」

    女皇停住了步子,卻握緊了拳,最終深吸一口氣往前走。走出門時陽光照覆下來,蟬鳴還在你追我趕地糾纏著,她本已經改了心意要往西去,卻最終只頓了頓,往東邊自己的寢殿去了。

    女皇做了這無情決斷的同時,殿內兩人的對峙也走到了尾聲。李淳一挨了兩個耳光的臉有些腫,但這並不影響她不卑不亢地起身,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強撐了一口氣的李乘風。

    天氣熱烈晴朗得過分,顏色也是藍得虛假,澄明一片竟無分毫雜質。

    風也是熱的。暑意在綠意進深的枝葉里醞釀,排水溝里再次陷入了乾涸的境地,蟬鳴聲愈發熱鬧起來,異常急迫地想要扭轉季節,迎來嶄新的炎熱天地。

    女皇回到寢殿頭痛發作,卻也不睡,只在御案前坐下,僵直地坐在那裡似乎誰也喚不動她。

    時辰牌換了一塊又一塊,內侍小心翼翼地上前換茶換藥,可她卻一直枯坐,紋絲也不動。

    至午後,李淳一也回到了久違的王府。執事宋珍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還未待他詢問,李淳一徑直回了屋,臉未洗衣未換,累得直接倒在了曝曬過的柔軟床褥上。

    李乘風回到東宮不動聲色地飲酒,詹事府的幾位輔臣挨個來了一遍,除了勸誡便無他言,李乘風煩不勝煩要將他們趕出去之際,內侍踏著未時略帶燥熱的風趕到了。

    內侍跪在門外稟道:「主父病危,還請殿下即刻往立政殿去。」

    李乘風卻頗為不耐地將酒盞扔了出去:「一個月病危六回,尚藥局的人到底是如何做事的?總來報煩不煩!」她似乎對皇夫在山東一事上的袖手旁觀頗有怨憤,這時候竟然也口不擇言起來。

    詹事府幾個臣子驚愕朝她看過去,曾詹事道:「殿下酒飲多了!」

    酒盞扔出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略有些顫抖的手收回來,她這才察覺到一些連自己都難控的可怕情緒。一直以來她以為丹藥的藥力盡在自己掌控之內,然而今日她察覺到了強烈的異常。

    李乘風緩慢抬起眸子,又失力地垂下手,最終保持一點體面坐回了軟墊上。

    她並沒有去立政殿,但亦沒有再飲酒。

    再藍的天也會迎來暮色浸染的一刻,黃昏緩慢又奢靡地到來,晚風輕擊太極宮上的鈴鐸,聲聲清明。

    和煦傍晚,長安城的尋常人家這時都趕在閉坊前回了屋,動作快些的,甚至已在小院裡搭起案來就著夜涼吃晚飯;家犬徘徊在案旁饜足一頓,之後在深曲中晃蕩,或靜靜坐臥於門口看家護院;小兒在阿母懷裡甜膩昏睡,調皮的大孩子翻上屋頂叫囂著要去抓星星;主婦在月下搗衣,男人們從井裡撈出鎮好的涼瓜,剖開來分給家人,一隻來得過早的螢火蟲就棲上了瓜瓤。

    李淳一剛剛醒來,她坐在床沿朝窗戶瞥了一眼,看到了宋珍的身影。

    她走出門,宋珍道:「外面已被衛兵看死,殿下是被禁足了。」李淳一平靜聽著,但好像並不太在乎,只說:「知道了,送一點吃的來吧。」

    宋珍趕忙去辦,將飯食送來時天都黑透了。

    她好歹吃上了晚飯,而宮裡這時卻根本連用飯的心情也沒有。皇夫病危的消息傳報了幾回,女皇都絲毫不動容,最後是紀御醫親自到了,事情才有了一點轉機。

    紀御醫說的是:「最後一面了,陛下當真不再去看一眼嗎?臣以為,主父有些話似乎要與陛下說明。」

    女皇閉眼沉默了很久,腦海里卻全是另一個人。她揮去那些念頭,艱難起了身,不要人攙扶也不要御輦,逆著夜風獨自往立政殿去,身後跟了御醫、侍衛等一眾人,但卻都走得連聲兒都沒有。

    一眾人飢腸轆轆等在立政殿外,沒有人敢喊餓。廡廊下的燈倒是燃得旺,也不見燈油盡的徵兆,殿內紗幔後躺著的那個孤零零的男人,命途卻似乎真的要走到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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