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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謝翛扭頭對杵在堂中的庶仆道:「端兩碗魚湯來。」說罷又同李顏二人道:「早上捕了些魚,燉出來滋味十分新鮮,殿下及刺史可嘗一嘗。」

    顏伯辛陡蹙眉,略偏頭看向李淳一:「殿下不是不吃葷嗎?」

    他早前就知道李淳一的飲食禁忌,然謝翛聞之卻一愣:「殿下不吃葷嗎?那上次的蛇肉——」

    她沒有與謝翛明著解釋,只說:「我如今不再是出家人,便沒什麼好忌諱的了。」但實際上,她重新開始吃肉,是在與從前的恐懼做對抗。

    以前她害怕李乘風的掌控與捉弄,被困其中不敢掙脫,但現在她必須努力從中跳出來,且敢於與之對峙。她必須有足夠強大的決心,才有可能對付元信、李乘風,才有可能剮去這塊爛瘡。

    魚湯端上案,顏伯辛留意了她的神色變化。她的吃法透著堅決,那是下定決心要克服某物時,才會有的艱難。

    老實說他們的計劃很簡單,但卻鋌而走險。對於元信副手這些頭等重要的人物,他們並沒有妄圖策反;而是抓住重要守軍將領、糧草軍械的貳副等次要人物進行重點收買。顏伯辛與這些人多有交集,甚至與他們一同共事過,如此一來,收買並不是登天難事。

    加上齊州東是顏伯辛轄下的青州,南是崔明藹的兗州,屆時兩邊若同時圍困,便形成夾攻之勢,對元信是極大的威脅。

    此事進行得十分隱蔽,只等著一個機會給元信下絆子。東風一來,困住元信,奏抄立刻就會呈於朝會之上。不論女皇及李乘風願不願意聽,不論太女及山東黨願不願意承認,這塊爛瘡都會暴露在關中烈日之下。

    到那時,元信的庇護便會盡失,元家亦會遭受重創。

    顏伯辛心中想著這計劃,將面前魚湯飲盡,只聽得李淳一壓低了聲音道:「皇夫最近有動作,你得到消息了嗎?」

    皇夫與元家是休戚與共的,他近來大約是察覺到了山東的異常,暗地裡進行著一些調查與干擾。他雖然身體抱恙,但畢竟當年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他不會輕易容許元家出事,自然也會成此路上最大的一塊絆腳石。

    李淳一提醒顏伯辛不要忘了警惕皇夫的勢力,是十分慎重的。她面上自始至終沒有一縷輕鬆神色,因她不僅要籌謀此事,還忍不住擔心遠在關隴的宗亭。

    關隴的消息她太后知後覺了,西邊局勢如迷霧,宗亭單槍匹馬,同樣是安危難測。

    宗亭控制了玉門關守軍之際,喬雍的安西都護府駐軍也從沙州西境撕破了口子,氣勢洶洶殺了進來。吐蕃鐵蹄轉而迎戰西州軍,卻沒料東北方向的玉門關守軍也殺了過來。

    吐蕃軍頓時陷入被夾攻之境,卻仍然負隅頑抗。就在這時,喬雍的西州軍也開始了對吐蕃邊境的敲打,吐蕃軍家門口失火,又處於被合圍之劣勢,只好落荒而逃。

    沙州一役,儘管有喬雍幫忙,仍極大地鼓舞了士氣。趁這口氣還旺著,宗亭甚至沒來得及與喬雍道謝,便率一眾精兵東行。

    喬雍卻也忠義,因擔心玉門關守軍空虛,仍留部分西州軍鎮守,以防吐蕃趁虛摘果子。

    沒有了後顧之憂,宗亭的東行之路也更順利。錚錚鐵蹄連夜趕路,兵臨肅州城下時,簡直殺了於恪一個措手不及。

    於恪等了宗亭許久,萬萬沒料到他會先解決了吐蕃再折回來,且還順利策反了玉門關守軍。

    作為關隴軍的老人,於恪對宗亭並不十分熟悉。宗亭雖然年輕,但他那時到關隴來沒多久便養就了變化莫測的脾氣。小小年紀做事就深不可測,且比誰都下得了狠手。如果他沒有著急回長安任職,而是接任關隴到現在,恐怕也沒有於恪什麼事了。

    於恪這時靜坐在密室里,聽外面的副將報導:「宗亭只帶了一千騎兵。」

    「開始攻城了嗎?」於恪閉著眼問。

    「還沒有。」

    難道在等後援?於恪又問:「後邊還有兵嗎?」

    「沒有。」

    於恪沉吟不言了,那副將道:「恐怕也是強弩之末,可要安排箭兵到位?」

    於恪不答,卻低聲問身邊一個小兵:「桓濤如何了?」

    「仍不吃不喝,幾乎是死了。」那小兵回得很肯定。於恪霍地起身:「將人潑醒,拖到城樓上去。」他走兩步又道:「將那小娃也帶上。」

    他說完終於出了那密室,守在外邊許久的副將鬆一口氣。於恪同他道:「照你說的,安排好神箭手。」

    他說著就往城樓上去,而此時一隻漆黑烏鴉正從肅州城樓上飛躍而下,恰好落在了宗亭肩頭,低頭將尖喙中咬著的一支細竹管給他。

    城樓上頓時火光閃爍,進入了隨時戰鬥的警備狀態。

    那副將上了城樓,遙遙朝城樓下看去,抿唇不言。

    此時被關押在密室多日的桓濤及其小兒阿璃終於被幾個士兵拖上了城樓,桓濤已是奄奄一息,阿璃則不知所措地在旁邊哭。

    幾個士兵揮開阿璃,架起桓濤將他往前移,並將火把舉起來,對下面喊道:「往後撤,不然將他扔下去!」

    這時宗亭旁邊一個副將高聲回道:「讓於恪那老不死的出來!有種別做縮頭烏龜!拿老幼當人質算鳥個好漢!」

    然任憑他這樣喊,於恪卻遲遲不出現。

    桓濤這時費力撐開了眼皮。這一切紛雜如蚊蚋聲入耳,令人頭疼欲裂。他模糊視線依稀辨出了宗亭的金箔面具,耳邊又響起了小兒的哭聲,他回頭看一眼阿璃,又將所有希望都遙遙囑託給了馬背上的宗亭,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他忽然掙開兩邊的人,驟然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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