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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顏伯辛遲疑一會兒道:「兗州府亦受波及,此時也為水災備糧,恐怕不好借。」他眉頭越皺越深,但又倏忽鬆開:「但為齊州府百姓,下官只能一試。」
「就這樣定了,事不宜遲,連夜走。」李淳一乾脆利落敲定此事,也不再多言語就出了門。
外面驟雨初歇,白光一閃而逝,但很快又入暮。備好草料乾糧,衛隊整裝待發,火把在都督府外亮起,給黢黑夜晚添了團團亮光。李淳一翻身上馬,並行的則是顏伯辛,謝翛留在齊州,並沒有同他們一起走。
馬隊冒夜色踏積水而行,一路往西行。
兗州都督府治所兗州,在齊州府西面,平日裡只需一個晝夜便能到,而今途中泥濘多有耽誤,便不得不慢下來。
兗州府下轄七州,都督是顏伯辛的舅舅崔明藹。
崔明藹同時還任著治所兗州的刺史,但都督府與州廨卻分署辦公,兩邊僚佐及官員也互不統屬,因此平日裡,崔明藹需兩邊奔走照顧,並不常住某個衙署。
這日傍晚時分,李淳一一行人抵達兗州,天還下著迷濛細雨。都督府大旗樹在門前獵獵作響,顏伯辛翻身下馬,便有人上前接過他蓑衣,似乎熟稔得很。他與那人簡短交談了幾句,那人便轉身先往裡去。
這時顏伯辛才轉頭看向馬背上的李淳一:「吳王請。」
李淳一下馬走來,摘下斗笠露出清瘦白淨的面容。那眸光里藏著堅定,卻分明又並不能看透。
廊下算不上乾燥,也擋不了風雨,庶仆將頂頭燈點起來,潮濕門檻上便多了一團暈黃。
「舅舅近來身體抱恙,因此都歇在都督府,清淨些。」顏伯辛接過庶仆遞來的一把大傘,撐起來舉過頭頂,另一隻手示意李淳一往裡走。
他主動替李淳一撐了傘,便是向都督府的人表明了立場。顏家、崔家身為清貴門閥,對關隴出身的天家人好感都吝嗇得可憐,對李淳一這樣庶出之輩更是看不上眼,然而顏伯辛表達了敬重,底下人便不敢造次,崔明藹也會對李淳一另眼相看。
跨過層層門檻,穿過細雨如霧的庭院,周身粘膩膩,心裡始終無法暢快。顏伯辛在亮著燈的屋舍前停下步子,收起傘,抬手敲了敲門。
門緩緩從里打開,他給了李淳一短促眼色,示意她別急著進。
他朗聲道:「舅舅,是我。」
「重光(顏伯辛小字)哪?」崔明藹聞得聲音睜開眼,卻仍臥在軟榻上:「有什麼事嗎?」
「有要客到了。」顏伯辛如是介紹,並道:「舅舅不出來迎嗎?」
崔明藹不知這小子在與他玩什麼把戲,但方才執事也與他說了,來者是個氣場不凡的年輕女人,稍稍一想也知道所謂要客就是到山東來巡撫賑災的李淳一。
崔明藹上回見李淳一還是很多年前,那時她還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沒想這麼快就長大成人,且能得到顏家這小子如此的鄭重對待,也是令人好奇。崔明藹側臥在榻上撥動手裡的檀木串珠,在和緩沉穩的薰香氣味中思索片刻,最終起了身。
他是個不太高的小老頭,儘管在病中,卻仍看著精明。他走到門口,站在他二人面前,手裡握著那穿串珠,悄無聲息地撥動,眸光迅疾地打量一番,心裡早有了揣測。
「老臣病體未愈,有失遠迎。」他如此對李淳一打了招呼,隨後目光移向顏伯辛:「還未吃飯吧,帶吳王去東邊吃飯。不論有多要緊的事,飯總還是要吃的。」
話音剛落,一執事就很默契地從邊上走出來,到李淳一身邊道:「吳王請。」
李淳一十分識趣,她明白崔明藹是想支開她同顏伯辛說話,便只客套地說:「有勞崔都督。」她隨即與顏伯辛迅速交換了眼色,將說服崔明藹的重任交給了他。
崔明藹見她隨執事離開,瞥向顏伯辛,一臉的不熱情:「你這是借糧借到老夫頭上來了。兗州的糧子自己吃尚不夠,如何能再分給齊州府,何況元家那,借過去還能收回來嗎?也不動動腦子。」
「舅舅,兗州的糧至少能吃到今夏,齊州卻是連接下來半個月都無法熬過去了。」
「熬不過?」小老頭眼中迸出一縷精光,反問中帶了一聲諷笑:「熬不過還會如此坐得住?只不過死的都是貧民百姓不要緊,左右榨也榨不出油星了。大戶個個活得極好,私兵恐怕也不愁餓死。反正齊州府毀了,他挪個地方仍能不傷元氣地活,百姓死活算個屁。」他鬢邊一縷銀髮被燈籠光照得反光,又隨晚風拂動,竟無端惹起怒氣來。
那手裡的珠串子轉得更急了,似在努力平息這勾起來的不快之意。
顏伯辛道:「他不顧貧民死活,舅舅難道就能看著齊州百姓就此毀減下去嗎?」
「我只做分內的事。」崔明藹出手點點齊州府方向,「那邊對我而言已是越界的事,管也管不著。」
「齊兗毗鄰,休戚與共。齊州災民流竄,也必影響兗州,倘若見死不救,只怕兗州也遭殃。」
顏伯辛講的是實情,小老頭心裡十分明白。但他又不甘心拿著兗州糧去填隔壁那無底洞,要知道元信可是連國庫入帳都會黑下心算計的人,面對賑濟災糧,還不是一口就吞沒了?畢竟兗州糧皆是百姓辛苦耕種得來,也不是天上憑空掉的。
顏伯辛又道:「我知舅舅擔心之事,不過這次賑濟災糧如何使用,皆有吳王與我盯著,舅舅還怕用不到正途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