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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李淳一與顏伯辛安插了人手,借編手實一事,暗中調查隱戶,由此來揭開齊州府真實帳目的一角。
剪開了口子,便好撕開覆在上面的層層假面。
她在書信中向宗亭陳明了部分策略,宗亭在回信中亦表達了支持,然而這封回信未寫完,就被關隴的事情打斷了。
回信被擱置了下來,武園賴著不肯走,深更半夜,宗亭卻被急召進了宮。
女皇收到關隴大亂的線報,頓時急火攻心,頭風瞬又發作。等到宗亭進來時,疾風驟雨雖過去了,但額角余痛仍折磨得她難安。內侍將宗亭的輪椅推到位置便自行告退,殿中沒有風,火光卻跳得厲害。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女皇壓著聲問他。
宗亭回道:「臣不知陛下所指為何。」
「去讓關隴安分下來。」女皇直擊要點,並下了死令:「倘若不能,你就從這個位置解職吧。」宮燈閃爍下,女皇眸中透出往常難見的焦慮來,天災人禍不斷,身為帝國的最高掌權者,年邁的她已經力不從心了。
身為要臣的宗亭,同樣不輕鬆。關隴這次的亂,雖然實質仍是內部權力鬥爭,但導火索卻是他與李淳一的婚事。藉此,關隴內部派系可大做文章,甚至奪走掌控權。
何況這次關隴之亂,牽扯到了吐蕃勢力。內亂則引外患,西疆此時已是危機重重,一觸即發。而女皇所言讓他從這個位置上解職,也並不是隨口說說。天災與朝堂人事總是息息相關,如今關中大旱,可以說是政教不明陰陽不調,宰輔屬陰,為消災而解職,是古來之常事。
將他從宰輔的位置踢下去,只給他留個王夫的身份,完全行得通。
外面這時竟然起了風,沒有閉好的窗子發出了一些聲響,風從罅隙鑽進來,燭火便更是狂魔亂舞了起來。宗亭眸光黯了黯,疲憊的臉上不動聲色,最後也只應了一句:「臣知道了。」
他全沒有以前的囂張,仿佛羽翼盡被折斷,此時想飛也無法飛起來。這時有內侍進殿,靜悄悄地推他出門,他便任由擺布。
下長階,穿過被風盤繞的寬闊御道,木輪與冷硬地面滾撞,咔噠咔噠聲響在夜晚的宮城裡。中書門下內省,此時仍亮著燈,帝國中樞還在忙碌,有一人從門下省走出來,正是賀蘭欽。
他走到宗亭面前,那內侍便恍若未見地避到了一旁,容他二人說話。
而這內侍,正是那時在宮中給李淳一遞「忍」字字條的人。
賀蘭欽在輪椅前站定:「關隴在這個節點上亂了,山東還打算動嗎?」
宗亭眸光瞬變。本來約定好了待山東的事情查清楚,便來個一鍋端,但現在這個局面,如果輕舉妄動,萬一不慎被反咬一口,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靜靜按著袖中那封意氣風發的回信,頭也不抬,徑直與賀蘭欽道:「請賀蘭君替我捎一句話給幼如,請她務必沉住氣,不要亂來。」
講完,不待那內侍上前幫忙,他便自行推著那輪椅繞過賀蘭欽往前行去了。
出了朱雀門,去往隴西的車駕已停在了天門街上,高大的姨表弟武園跳下車來,二話不說輕鬆將宗亭背起,最後對殘廢的某人道:「哥哥聽話,不要亂動,這也是舅舅的意思。」說著又跳下車,將木輪椅也塞了進去。
長安的夜色渾濁無光,連一向熱鬧的平康坊都沉寂了下去。而山東齊州府卻不得安寧,因堤壩未及修理,河水水位不斷升高,隨著春日雨季迫近,水患也洶湧地來了。
天地之間,潮氣重得同樣令人窒息。
公房內地板涼意浸人,墊毯都沒有一處乾燥。顏伯辛又從青州來借糧藥,在公房內一坐就是很久,弄得元信十分不耐煩,最後再次甩袖走人。
元信走後顏伯辛也起身,悄悄留了一本簿子給李淳一,便兀自走了出去。
簿子上依次錄了各縣鄉的隱戶情況,同時元家養著的私兵同樣也露出了一角,而僅僅是這一角,就已經看得令人心驚。
隱瞞戶實,豢養私兵,就連長安築建新宮城,也要在這上面打歪腦筋。築建中木材石料的採買,通過廢太子及太女的關係,進行了大量的虛報及挪動,而這些幾乎都被用以養私兵所用。
無視朝廷均田令,縱容大戶兼併土地,使貧者無田畝,造就了大量的職業兵。山東這地方是泥潭,也是虎穴,如此下去動亂必起,而百姓無寧日。
證據一點一滴累積成沓,李淳一心中一口氣也已經鼓足。但她給宗亭的信,始終沒有回音。
這日風雨停了,幾個庶仆在廡廊下埋頭洗地。李淳一走出都督府,踏著積水走出了庭院。都督府地勢高,幾乎不受水患影響,然多數田地卻因這無情水流,成了汪洋一片。
疫情還未結束,無人收殮的屍骨泡在水裡腐爛,田梗也被沒於水下,廣袤土地無法迎來作物的新生。
河道里奔騰的水無處可泄,田地里的水怎麼也排不掉,幾個里正愁眉不展站在「汪洋」中央,用彼此才聽得懂的鄉音議論今年的生計,唉聲嘆氣間看到了李淳一。
李淳一的袍子濕到膝蓋,這時謝翛終於找到了她,高舉著手裡的信踏水朝她走來:「殿下,長安有信來了。」
李淳一霍地挑眉,心中似乎燃起了一線希望,謝翛走到她面前,多日愁眉的臉上也露出了一些興奮。他知李淳一等這回信等了許久,仿佛有了這回信,之前所有辨尋求證的努力,也終於可以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