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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李淳一應聲進了議事公房,手裡那捲報災奏抄不由握得更緊。她身後幾位御史里行及尚書省官員也打算緊跟著入內,卻悉數被擋在了門外。
元信罔顧李淳一的特使身份,兀自坐於首席,李淳一便只能屈居下首。她的乖順令元信滿意,好像先前廊下的爭鋒相對也都掀了過去。
三人依次坐了,顏伯辛取出兩份奏抄,一份遞給了元信,另一份則遞到李淳一面前。
「青州是個爛攤子,但下官既然接了便不會打退堂鼓。然而如今義倉無糧可賑濟,防疫治疫藥材也尤其緊缺,此般境況下,下官哪怕關城禁災民流竄,到最後也不過是讓青州百姓又飢又病攜城亡。下官不想要這個結局,都督恐怕也不想,殿下、陛下更不會。眼下青州亟需的援助已悉數寫在摺子里,還請都督與吳王過目。」
他言辭中將災害結果描摹得尤其嚴重,元信皺眉翻開那奏抄,略看了幾眼:「知道了,但這事齊州府幫忙也只是杯水車薪,得等朝廷的賑濟撥下來。」他說著目光倏地投向李淳一:「眼下京畿乾旱,也正是儲糧備不患之際,是來不了糧了。賑濟災糧恐得朝廷批過了再從江淮轉運過來,時間便更是緊迫。」
講到這裡,他目光移到李淳一手下的奏抄上:「本來今日就能遞上去,這一壓又是耽誤一日。災情不等人,多等一日死的百姓就越多。顏刺史該問問吳王是否懂這個道理。」
他將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壓力轉給了李淳一,倒是迫她早點將這報災奏抄放行。
顏伯辛也看向李淳一,李淳一卻只低頭翻閱顏伯辛遞來的摺子。她倏忽將摺子合上,抬眸道:「關中或江淮的救濟都是遠水,無法解眼前這近渴。眼下先齊州府內互相接濟,不夠則就近借糧。至於報災奏抄,自然會遞,請都督不用著急。」
元信:「借可以,誰來還?用什麼來還?」
各地之間財政一般不作牽扯,哪怕臨時出借,也沒有不還的道理。
李淳一回:「自然是用朝廷批下來的災款災糧還。」
她講得有理有據,且最後也表了態,但元信卻也只是姑且聽聽。
當然她也是姑且一講,因這報災抄上所統計出的戶數等等,錯漏百出,分明是向朝廷提出了過分的要求,索要超出這賑災之外的錢糧支持。
她手下壓著的這兩份摺子,一份是都督府所申報諸州災情奏抄,其中青州的部分她已經看過;而另一份,則是由顏伯辛給她、上面簽署了七縣縣令及巡道監察御史姓名的青州災情奏抄。
同樣是青州的災情,顏伯辛的聯名奏抄比都督府兀自申報的要有力得多。偱律例,都督府應當按照轄區內各州報上來的情況進行檢覆匯總,但很明顯的是,都督府的這一份無視各州情況憑空捏造,目的即是為了訛朝廷的災款災糧。
百姓死活,從來不是他們考慮的重點。
顏伯辛今日額外給她的這個,是指正都督府造假的十足鐵證,但他意圖又何在?是站隊,還是僅僅因為良心上過不去?
「既然事情講清楚了,你快點回吧。這種要緊關頭,青州不能無人主持。」元信催促顏伯辛離開。
顏伯辛起了身,卻說:「倘若拿不到糧和藥就回,下官這趟便是白跑。」他犟住了,大有「不給解決問題就不罷休」的架勢。
元信英朗眉宇間復生厭煩之意:「你這人怎麼這樣犟!」他亦起了身,敷衍道:「青州既然疫災嚴重,先讓都督府醫署給你撥些藥,我還有要緊事,就不奉陪了。」
他說完就甩袖先出了門,竟是撇下了李淳一與顏伯辛。站在一旁的秉筆書吏不知是出還是留,尷尬地看向李顏二人時,顏伯辛卻迅速對李淳一使了個眼色。
隨後他先出了門,只留下李淳一。
李淳一將那兩份奏抄收好,起身出門時謝翛立刻迎了上來。同時走過來的還有都督府執事,那執事對李淳一躬身道:「目前外邊不太平,殿下若住驛所,安危亦很難保障,請殿下在都督府住下。」
這無疑是要將李淳一控制在都督府,於是謝翛挑眉反問:「都督府就一定安全了嗎?」
執事卻聰明:「小人不敢如此斷定,但小人知道,外面比都督府更不安全。」
倘若是在都督府出了事,元信就要擔大風險;但如果是在外面出了事,就不好說了。如此一想,最危險的地方倒確實是最安全的。
「知道了。」李淳一隨口應付了他一句,「本王先看看。」
偌大都督府,警備森嚴,連她進出走動都略受限制,但對顏伯辛卻似乎不奏效。他原先是都督府參軍,顏家又與元家有些裙帶牽扯,這些守衛對他是格外客氣的。
李淳一一路走一路想對策,走到廡廊終點下意識要回頭,西邊卻忽伸過來一隻手拽過了她胳膊。她登時抬眼,顏伯辛壓住她的唇道:「顏某冒犯,吳王勿怪。」
他說完倏地收回手,瞥了一眼往西廡廊,與李淳一道:「都督府有虧空,才想方設法來補缺,而眼下算盤都已經打到救災上,實在是百姓之災。而這虧空不是這一年兩年的事,山東的隱戶,元家的私兵,是舊疾,已經爛透了。這些倘若全挖出來——恐怕會超出吳王的預料。」
他講話時幾乎沒什麼表情,但內容令人驚顫,聲音也有些難抑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