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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李乘風穩跪不動,不閃避不忌諱地咄咄反問:「陛下如果也是男子,如今可落到孤身一人無人伴的地步嗎?」
這一言將整根弦都拉緊,殿中只聞得女皇濁重得無以復加的氣息。女皇雙手緊緊按住台案,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下一刻似乎就要掀翻整張御案。然她心頭怒火卻在瞬間轉為灰惡陰霾,整個人也委頓了下去。
「兒臣不願重蹈陛下覆轍,也不想受朝臣掌控,兒臣想像男人一樣活著。」李乘風臉上的傷口又滲出血珠子來,然這回連抹也未抹,竟是堂而皇之地起了身,罔顧跌坐在案後的女皇,出了這昏昧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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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齊州境內卻愁雲慘澹,一場大雨似乎就要傾覆而下。
一眾人將驛所都翻了個遍,卻壓根未見李淳一和中郎將謝翛的身影。驛丞忐忑杵在堂中,不知要怎麼辦之際,一位衛兵忽然驚道:「吳王留了信!」
他急急忙忙拿著那信筒走出來,將其遞給了都督府的使者。
使者一看那信筒上封著都督姓名,便知這信是給元信的。他不敢多留,趕緊出門往都督府去。
這隻信筒遞到元信手上時,李淳一與謝翛已經出了城門。元信打開那信筒,卻只拆出一張白紙,他眉毛猛地一挑,交代身邊僚佐道:「那報災奏抄緩兩日再遞。」
僚佐「喏」了一聲,元信微微斂眸看向堂中香案,又道:「對外稱吳王在齊州失蹤,開始搜尋吧。」
僚佐領命退下,外面悽厲大雨就傾倒了下來。劈里啪啦豆大雨點砸在地板上,從水跡斑駁到濕透也只是眨眼的工夫。
李淳一這時奔行在往東的路上,騎得飛快。謝翛快馬加鞭追上去,隔著雨簾與她大聲道:「前面有粥棚,等雨停了再走吧!」
李淳一行至那粥棚前,勒韁下馬,站到棚後避雨。一場大雨阻斷了行程,正好可以歇一歇,連夜趕路到這會兒,連馬也累了。這賑災粥棚人煙稀少,寂寞的大鍋里盛滿了渾濁雨水,只有泥沙卻無一粒粟。
李淳一抖落抖落袍子上的水,看著棚外這瓢潑大雨眼中生出憂慮來。謝翛遞給她一塊餅,稱呼穿了男裝的她為郎君,並問:「御史台那兩位里行,可是直接往北面去了?」李淳一不做聲,低頭將餅掰開一小塊,塞進了嘴裡。
御史台這兩位里行都是今秋制科剛提上來的,出身淮南,先前也都在李淳一籌建的寺觀內待著,這兩人此次也在李淳一車隊中,但那晚還未到齊州驛所,李淳一便令他們先去北面核查災情。此外,還有水部司與倉部司的幾人,也在剛進入齊州時分開出行,去檢覆受災及賑災情況了。
李淳一作為巡撫賑給使,有權決定檢覆的手段,並不需要與地方通氣。
她做得無可厚非,但因為太沉得住氣,以至於謝翛一直在猜。直到她自己也悄無聲息出來親自核實災情,謝翛才大約明白她的想法——
進都督府之前,她必須自己心裡有一本明帳,這樣才有底,才能夠去為百姓、為中央朝廷爭。
天地間潮氣翻湧,流離失所的災民只能忍受這無處討說法的不仁慈。
愈發多的災民湧入臨時搭建的粥棚內,卻見不到一個州縣官吏。李淳一的馬淋了雨,甩頭低嘶,就在她打算上前將它牽進來時,霎時有一孩童朝她沖了過來,那髒兮兮的小兒幾乎是撲上來抓住了她的手臂,因為餓昏了頭,甚至咬住了她緊抓著乾糧的手!
謝翛反應過來霍地將那孩子扯開,那小兒卻不餒,餓狼般再次朝李淳一撲去。謝翛猛地將那孩子抱起來,緊緊鉗制住,不讓他再亂攻擊。
李淳一將那塊餅遞了過去,小兒一把奪過,低下頭登時狼吞虎咽起來。待他吃完,謝翛才將他放下,鬆開雙臂低頭問道:「你的家人呢?」
他講的是官話,小兒似乎聽不懂,只兀自將指頭上的餅屑也舔乾淨。
謝翛看他沒反應便也不再管,瞥向李淳一時卻注意到了她的手。虎口處一排狠毒牙印,皮肉已經破了,血珠子正往外冒。
「郎君可還好?」謝翛趕緊摸出膏藥來遞過去,李淳一卻未接。她視線盯向小兒額側頸間的水泡,忽然上前兩步按住他額頭,那小小額頭滾燙,嘴巴乾裂出血。她心中一怔,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抬頭卻見西面流民為了搶奪乾糧朝這邊湧來。
謝翛見狀不妙,一把牽過韁繩催促道:「郎君快走!」
李淳一聞聲卻還站在原地,謝翛見她動也不動,顧不得太多抓住她的臂就推她上了馬,同時自己也登上馬背,鞭子揮向了李淳一的那匹馬。
駿馬狂奔,李淳一卻轉過頭去看。隔著漫漫雨簾,方才那孩童兩眼瞪得老圓地看她遠去,面目里是無盡茫然與無措。那小小身軀忽被蜂擁而來的人群撞倒,跌在地上幾番要爬起來,卻最終沒能站起來。
馬越是往前,人群便越是遠去,大雨里的馬蹄聲與呼吸聲,似乎都響在耳畔。
雨漸漸停了,馬也停下來,兩人渾身都濕透。
李淳一雙手緊握著韁繩,面對謝翛「郎君怎麼了?」的反覆詢問,也只低頭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那臉慘白一片,毫無血色。
淮南水患時的可怖情形還歷歷在目,但她抬起頭,面上便換了沉靜與該有的穩重。
她回頭看了一眼,肅著臉道:「是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