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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李淳一避開庶仆趕緊去牽了馬,飛奔去宗家。

    宗家小僕一眼認出她來,然還未及行禮,她便是闖進了門。宗如萊出來相迎,與她躬身道:「宗相公並無大礙,藥已是上過了。」

    他講這話的同時,宗亭卻還在內室低頭上藥。

    揭開袍子,是被燙出水泡的皮肉,火辣辣地疼著,藥油抹上去也於事無補。耳畔腳步聲愈發近,宗亭側身扯過旁邊一件乾淨單袍遮了一下,不慌不忙擦乾淨手,抬頭看向門口。

    她滿臉急切地推門進來,他臉上露出欣慰的笑。

    李淳一快步走到他面前,就要揭開那袍子:「讓我看看。」

    「殿下欲行不軌嗎?臣袍下可什麼都未穿。」他伸手抓住她已經癒合的傷臂,「不要看,臣不會讓它留疤的,放心吧。」

    李淳一滿腔都是怒火,他卻轉移話題:「殿下分明清楚爛帳虧空的去向,為何今日一言不發?是怕說出『這些支用被挪去山東補軍費漏洞』會被元信算計嗎?既然這樣,下回就由臣來說吧,臣從來不怕山東那伙人。」

    「我不是怕。」李淳一將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婚事在即,我不想鬧出什麼事來。這節骨眼上,一點枝節都可能毀了這樁婚。能與相公結親,我期待很久了。」

    「既然這樣——」宗亭唇角輕彎起弧度,「恰好今日禮服送過來了,殿下可要幫臣試一試嗎?」

    他說著看向東側條案,偌大漆盤上盛放著絳色衣袍,像深秋紅葉次第艷,沉靜又隆重。

    

    ☆、【三七】賀新婚

      宗亭的禮服是照先前的官袍尺寸做的,但他這些時日以來瘦了一大圈,原本應當合身的尺寸,如今卻顯得過於寬鬆了,遂又將禮服送回改了改,待這些都妥當,也快到了親迎吉日。

    已至深冬,李淳一的傷徹底癒合,氣色也逐漸好起來;仰賴尚藥局的妙藥,宗亭的燙傷也早早結痂,似無大礙了。諸事仿佛都轉好,平靜的長安城因為王相結好一事也熱鬧了起來。

    畢竟是天家么女與世族之子的婚事,坊間的各番傳聞屢傳不絕,先前落榜的制科舉子們更是傷透心,美麗的吳王殿下竟要與那脾氣古怪的中書相公定終身,實在是可惜矣!一定是那中書相公不要臉地拿殘廢作要挾,致使心軟的吳王愧疚不已,這才只好應下。

    舉子們縱然忿忿不平,但到了親迎這一日,卻紛紛聚到天門街上,想要再睹吳王風采。可惜一眾人萬萬沒料到,吳王未像太女那樣在親迎時騎馬,而是坐著輅車,英姿全被擋了。作為使者的宗正卿騎馬行在一旁,看看那些青蔥失落的臉,嘖嘖兩聲:「還好沒錄這幫臭小子,就這點出息,哼。」

    他說完瞥了一眼輅車內的李淳一,卻不由想到幼年時見過的那個風華絕代的男人。啊,林希道倘能見證女兒娶王夫,又會是一番怎樣的光景呢?只可惜,他都沒能等到女兒出生,就先閉眼入了土。

    宗正卿兀自長嘆一聲,值此喜景,心中卻默默哼起美人不壽這種調調來。馬蹄聲噠噠噠,高大車駕平穩前行,親迎隊伍在入暮前終於到達宗宅。

    時人循舊禮,仍在傍晚時行婚禮,王侯將相之家也不例外。

    一輪怠懶紅日還懸在天際,眼看著就要掉下去,風扯著紅綢翻卷,閉坊鼓聲響起來。沒有坊門出入特權的百姓們不再圍觀,踏著那愈發急促的鼓點聲如燕歸巢般飛竄回各自的家。王府的親迎人馬停在乾燥生塵的長曲中,靜無聲息地等待著。

    李淳一很沉得住氣,一旁的宗正卿倒是不耐煩起來:「他們家也真是,明知今日是大喜之日,事情多得沒法說,卻偏偏要擇這日過繼嗣子,弄到現在還沒完,竟還要我們等了!」

    「這月吉日不多,安排在同一天也無可厚非,再等等吧。」李淳一大度地回道。

    此時宗家內宅的立繼儀式才剛剛結束,幾位家族長者見證完,宗國公又命人將那立繼書妥當收好,身著新服的宗如萊便正式改口,喚他父親。

    一條腿都已邁進棺材的宗國公面對還未弱冠的少年,老眼裡似乎醞起潮意。與同儕比起來,他這一生算不上有子孫福,也曾一度心灰意冷,但為了家族的延續,此時也只能將重託漸漸移到面前這個少年郎的肩頭。

    坐在西側的宗亭這時候已是穿著絳色禮服,他沉默寡言等這儀程結束,挪著輪椅轉過了身。宗如萊得了宗國公示意,趕緊上前幫忙,將他推出了門。

    宗亭成婚當日,宗家也正式宣告另立嗣子,仿佛昭示他從此的身份只剩下中書相公與吳王的王夫,與宗家榮耀與大權並無太多關係了。

    身著親王袞冕的李淳一這時還在輅車上等著,宗正卿倒是得到消息先進去了。他手裡拿了冊封王夫的文書,撩袍進了堂屋,便見到了久違的宗亭。宗亭不方便起身迎接,便只安靜看著他,宗正卿輕咳一聲,將文書宣讀完畢,上前遞給他,話裡有話道:「某要恭喜相公成為王夫啊,請收好。」

    宗亭堂堂正正接過來,絲毫不覺得入贅有什麼可難堪的。

    這時由宗國公帶著宗如萊出門迎李淳一,李淳一這才下了車來,循禮制與宗國公互相參拜,又客套推讓一番,讓宗國公先行入內,這才跟著邁進了宗家大門。

    宗家安排的宴會並不隆重,暮色越發深了,王府那邊還等著開席,這邊自然就不好再多逗留。李淳一快步走到堂屋門口,夕陽將她的影子拖得老長,難得上身的袞冕顯出端重與氣勢來。宗亭微微眯了眼,仿佛要將她這模樣印到心海深處。多年等待迎來這一刻,哪怕置身危崖隨時會一落千丈,他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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