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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夜深深,少年單薄的肩頭也被朔風壓得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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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月余,冬季就到了最冷的時候,對於皇城諸司官員而言,起早便順理成章成了人生最困難的事。
這天卯時未到,宗正卿踩著黑漆漆的路稀里糊塗挪進禮部公房議事。困魔還在面前盤桓不去,卻還要起早貪黑籌備吳王婚事,宗正卿將宗亭和李淳一腹誹了萬遍,這才醒醒神,翻開了面前的陳年舊簿。
旁邊的禮部官員道:「原本吳王婚事儀程參照太女當年的婚事即可,但元都督騎得了馬,宗相公卻不行,這便很頭痛了。」
太常寺少卿抓抓頭:「這有什麼好頭痛的,既然宗相公無法騎馬,乖乖坐車就是了。就同娶婦一般,也沒什麼不可吧?」
「啊,朱少卿到底年輕。」禮部官員不以為意道,「平民百姓的正經婚嫁尚要顧忌兩邊顏面,你這樣講,雖是照顧了吳王顏面,卻會令某中書相公很是不爽啊。王相結好,哪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久不開口的宗正卿總算捶開糾纏他的困魔,恢復了精神道:「你們的爭論無非是在親迎上嘛,依某看,到冊封王夫這一關就都循著太女前制來,至於親迎,讓吳王坐著輅車去迎宗相公,屆時同乘一輛車不就妥了嘛!不然宗相公看著吳王颯爽英姿騎馬在前,恐怕要鬱卒的。」
「妥妥妥。」、「這樣倒也是可以。」太常寺少卿連忙點頭,禮部官員也覺得可以一試,遂喊來書吏擬儀程。
「禮服都做好了吧?」、「都妥當了,正要送去。」幾人囉里囉嗦議論了大半天,就細節等等全部定下,已是入暮時分。
幾個人迎著夕陽走出禮部時,政事堂內卻還在議事。宗亭一言不發坐著,他自傷後便很少發表見解,似乎當真頹靡了不少。李淳一坐在他對面,此時按著尚書省的計帳也是默不做聲。燈火通明的政事堂內,落針聲都能清晰可聞。
年底天下諸州及京城各衙署的計帳都經過勾檢送了上來,哪裡作假,哪筆支出有問題,哪些要進行勾征,清清楚楚。然而,關於新宮城的那筆帳卻爛得一塌糊塗,比部的勾檢也含糊其辭,說是工事拖得太久,帳實都無法核對精準。
龍首原上的新宮城因規模宏大,已築了許久,此工事原本是由太子督建,但太子出了那檔子事後,監督大權自然落到了太女身上。李乘風一貫奢侈,向內庫及國庫伸手一點也不含糊。然如今這筆帳爛得不能看,新宮城簡直像個無底洞,底下難免有非議。
按照李乘風的意思,是已經查不清的帳就此銷掉,今後重新算起;但尚書省卻揪著這點不放,非要弄個明白,且拒絕無度支用左藏庫財富。
外面閉坊的鼓聲沉緩響起,坐於上首的太女輕叩著條案,掌管國庫的太府寺卿縮在角落裡不敢出聲。庶仆這時候極不識趣地進來添茶,滾燙茶水注入杯盞中,茶粉渾濁卻溢散清香,坐在宗亭身旁的曾詹事忽然起身拿東西,寬大袍袖一刮,置於案邊的杯盞就瞬時傾了下來。
滾燙茶水悉數撲在了宗亭腿上,曾詹事「哎——呀」低呼出聲,太女已是循聲看過去,卻只見宗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從袖中摸出了帕子,低頭去擦袍子上沾了的茶粉。
李淳一喉間瞬時哽了一下,心都猛地跳了上來。那袍子上還冒著熱氣,沸水燙到他皮肉,他卻毫無知覺,連神色都是平靜的。唯有曾詹事大呼小叫:「不得了,這水太燙了,相公察覺不到,但恐怕已是燙傷了,快、快去拿藥。」
「不礙事。」宗亭風平浪靜抬首,「今日該議清楚的事還是議完好,一拖再拖,又不知何時才能清了這筆帳。」他言罷看了一眼李乘風:「左藏庫撥給築建新宮城的支用是不是當真只用在了龍首原那塊地上,查清楚了尚書省也好做事。」他言罷又看向新提拔的御史大夫曹台主:「我朝御史素來火眼,查這樣的事難道束手無策嗎?」
他傷後便難得露鋒芒,曹台主被他這麼一蟄,面上自然露出不悅,遂道:「中書相公還是先去處理傷口的好,免得雪上加霜。」
好一個雪上加霜,既強調他已經殘廢了,又講他不幸被燙傷可憐。
李淳一霍地看向宗亭:「相公還是先回去吧。」她很清楚今日哪怕再咄咄也逼不出個結果,且因為擔心宗亭傷勢,這才讓他先走。
宗亭看向她,眼無波瀾地抬手撐了一下條案,庶仆趕緊上前幫忙,又喚來在外等候的宗如萊,讓宗如萊推他回去了。
待他走後,曾詹事坐下來若無其事地飲了一口茶。傻子也看得出來方才他撩倒杯子是故意試探,大概也想看看宗亭是真殘還是裝殘,而此事又極有可能是李乘風授意。李淳一越想越覺得可惡,壓著一腔火揣著計帳簿子起了身,放緩了語氣看向李乘風道:「不如今日就到這裡,也不早了。」
此言正合了李乘風之意,她遂起身與眾人道:「鼓聲都快盡了,諸位該回的便回去吧。」
太府寺卿霍地起身,行禮先行告退,其餘人亦反應過來,陸續站起,魚貫而出。
李淳一剛出門,卻被尚書左僕射纏著問了一些事,好不容易擺脫了聒噪的老頭,她揣著簿子急急忙忙就往中書外省追去。
她步子很快,幾乎是跑上了樓,樓上卻無人。噠噠噠往下走,撞上庶仆,庶仆道:「宗三十四郎與相公都沒有回來過,大約是……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