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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至於宗相公如何逼婚成功,各衙署雖然各有見解,總體立場卻一致,因宗亭陰戾狡詐的形象實在深入人心,所以結論必定是宗相公不擇手段威逼利誘,相較之下吳王簡直無辜可憐至極。
「倘若他不去救,吳王說不定也只是胳膊斷了,不會有別的什麼事。可他飛撲上去,倒教後邊的馬慌亂了,所以這被踏不是自找的嘛,還非得可憐兮兮讓吳王娶了他。」、「裴少卿所言總是這樣有道理,某實在無話可說。」、「不過宗相公既然殘廢了,那吳王娶了他——豈不是守活寡?」、「裴少卿不見東宮夜夜笙歌?天家的女兒,哪有守活寡的道理,說不定宗家陪嫁還得帶上幾個妾室呢,吳王總不會寂寞的。」
快到了下直時辰,宗正寺開了臨街小窗,同串門的鴻臚寺官員們肆無忌憚瞎聊,正講到興頭上,西邊御史台竟是下直了,一大群御史如蛇般陰森森地從宗正寺外竄過,嚇得屋裡一眾人趕緊揣好了手爐,一聲也不敢吭。
承天門上的閉坊鼓聲緩慢響起來,官員們魚貫出皇城,紛紛往家趕,宗亭卻穩穩坐在中書省公房內,聽樓底下庶仆走來走去點廊燈的聲音。
他閉著眼,仿佛已經睡著,旁邊卻有一少年手捧奏抄念給他聽。
「三十四叔,你是餓了所以沒力氣嗎?」他閉目老氣橫秋地問道,旁邊少年瞬時提了精神氣,聲音也更清朗起來。
但一本接著一本,念得人口乾舌燥,再怎麼強打精神,少年的聲音最終還是啞了下去。宗亭忽然睜開眼,手伸過去,宗如萊便將奏抄遞給他。
他斂眸重新看了一遍,度支抄明顯偏向山東,給關隴的軍費則剋扣至極,如此一來,關隴想太平也不可能了。他挑眉將那奏抄投進了輪椅右邊的匣子裡,又讓宗如萊抄書,自己則閉上眼繼續假寐。
暮色進深,宗如萊小心翼翼點起室內的燈,坐下來老老實實地抄書。他自從來到本家,宗亭口頭上雖喚他一聲「三十四叔」,實際卻對他十分刻薄。宗亭行動不便,本要帶上庶仆到衙門裡來服侍,然這傢伙卻一個庶仆也不要,徑直將宗如萊帶進了中書要地。
宗如萊被迫接觸朝堂里這些繁瑣事務,每日都要將堆積如山的奏抄念給宗亭聽,還要推著他去政事堂議事,一連幾天,連坐下來的機會也沒有。
辛苦的一天換來平靜的、可以坐下來抄書的傍晚,對於宗如萊而言,已是特別的恩賜。儘管他飢腸轆轆,很想吃一頓飽飯。
該下直的官員都陸續走了,只剩留直官的中書外省安靜得可怕。外面驟響起輕慢腳步聲,宗如萊正要偏頭去看,宗亭卻說:「三十四叔,你是在專心抄書嗎?」
宗如萊抬頭,卻見他已是睜開了眼。
宗如萊趕緊低頭繼續抄書,可宗亭卻又不慌不忙吩咐他:「吳王來了,記得同她問安。」
宗如萊剛回說「是」,那腳步聲已到了門口。敲門聲緊隨而至,宗亭動也不動,宗如萊趕緊起身上前開了門,極恭敬地俯身與李淳一行禮:「某見過吳王殿下。」
李淳一拎著食盒進了公房。宗亭對她笑道:「殿下在尚書省忙得分不了身,竟有空過來探望臣嗎?」
「對,怕相公鬱鬱寡歡不思飲食,特意帶了些開胃飯食過來。」她好不容易從烏煙瘴氣的尚書省出來喘口氣,又聽說他將近一天沒吃飯,便主動帶了食盒前來見他。但聽他這語氣,分明是怨怪她這幾天一次也沒來看過他。
但她今日脾氣很好,便坦然收下這言辭里隱藏的不滿,坐下來親手整理案牘,將晚飯擺上條案,隨後又偏過頭與宗如萊道:「還未用晚飯吧?坐下一道吃。」
宗如萊走上前,恭恭敬敬對吳王的賞賜道完謝,這才在側旁跪坐了下來。
李淳一分了一碗胡麻粥放到他面前,只說「不必拘束,自在些用吧」便不再管他。然就在宗如萊打算低頭用粥時,一隻手卻忽然伸到他面前,端走了那碗胡麻粥。
李淳一疑惑看向宗亭,宗亭卻面無表情地將自己的杏酪粥放到了宗如萊面前,若無其事地低頭吃起胡麻粥來。
宗如萊眼眸中瞬時閃過格外複雜的情緒,他甚至抬頭去看神情寡淡的宗亭,卻只得了一句:「三十四叔趁熱吃,吃完出去站一會兒,好消食。」
於是乎,識趣的宗如萊飛快解決了面前的一碗粥,安安靜靜擱下碗筷,起身揖了一下便趕緊出去了。
公房內終於只剩下李宗二人,李淳一看看宗亭面前那碗只動了幾口的粥,徑直詢問:「為何要換呢?相公不是不愛吃胡麻粥嗎?」
「心血來潮。」他回得煞有介事。
李淳一無言以對,摸出帕子來遞給他擦嘴,同時又說:「尚書省還有些事,我先走了。碗筷自有公廚的人來收拾,你就不用管了。」她瞥一眼外邊:「那孩子還是早些讓他回去吧,這種天在外面待著,會受寒的。」
言罷她就要起身,宗亭卻像貓一樣一言不發盯著她。李淳一愣了愣,看著他道:「相公還有事嗎?」
「抱臣起來。」他理直氣壯地提出了要求,「臣很困,想去裡間睡一會兒。」
李淳一先是一怔,後是斂眸,驟想起初回長安時,也是在這間公房內,她因為排演幻方跪坐到腿麻,要求他抱她起來。風水輪流轉,沒料如今她竟也會被這樣要求!但她忽然起身,將他的輪椅轉向,單手撐住扶手低頭看他:「相公這個要求超出了本王能力所及,今日恐怕是無法滿足相公的願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