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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按輩分,宗亭得喚他一聲「三十四叔」,但宗亭只寡涼地看他一眼,輕勾起唇角,幾不可聞地嗤了一聲,便推著輪椅要前行。宗如萊自覺讓開,宗亭便直入正廳,守住他自己的領地。
宗如萊跟上去,將宮裡送來的禮單奉上。宗亭淡瞥一眼,接也不接,只道:「我來告訴你這樣的禮要如何收——」
「不要教壞他。」宗國公拄著拐杖咚咚咚走進來,毫不客氣地訓他:「你學了一身壞毛病,就自己好好收著別拿出來禍害人!」
宗亭左右也站不起來與祖父行禮,就坐著回道:「這世道壞人多得很,太善良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他說著看向宗如萊:「三十四叔,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宗家嗣子的位置不是隨隨便便哪個黃毛小兒都能坐的。
他話音剛落,外面忽響起傳報聲:「吳王到——」
宗國公聞聲,轉過身就要往外去,卻又扭頭瞥一眼宗如萊。宗如萊遂上前推宗亭的輪椅,宗亭這下倒樂得接受,行至門外,只見李淳一大步朝他走來,而她身後跟著的正是現任門下省諫議大夫的賀蘭欽。
李淳一帶賀蘭欽前來,總透著一些不單純的意味。
但李淳一卻只誠摯問他:「一路顛簸,相公可有哪裡不適嗎?」
「托殿下的福,臣很好。」他甚至露出微笑,手抬起來暗中揪了一下她身上王袍。李淳一任他揪,接著俯身道:「賀蘭君精於醫道,不妨讓他給相公看看如何?」
講得倒是冠冕十足,不過——
「比太醫署那群老傢伙還厲害嗎?」他抬眸看她,聲音里透著一絲期待:「如果這樣,臣試試也是無妨。」
李淳一遂直起身,同身後賀蘭欽道:「麻煩了。」
賀蘭欽卻說:「診治時不便有旁人在場,煩請安排一處靜室。」
管事趕緊前去安排,宗如萊隨後將宗亭移至靜室內,待賀蘭欽進去後則自覺退了出來。
香爐輕燃,冷清冬日裡幽香浮動,溫度漸漸升上來。賀蘭欽顯然不著急診治,因他隔著長案在對面坐下,只問道:「相公眼下境遇令所有人意外,又有哪些人從中得利呢?」
宗亭眸光平靜地看向他:「殿下。」
「殿下為何會從中得利呢?」
「可以名正言順娶我。」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仔細一想卻又十分合他的脾氣。
賀蘭欽好整以暇地問他:「這犧牲值得嗎?」
「值得。」他回得乾脆直接,「山東滿意,太女舒心,陛下放心,且幼如也安全了。而我不過是站不起來,這損失不算什麼。」既然球場上他向眾人暴露了「吳王即是他的軟肋」,還不如將計就計,讓他們認為他已經毫無用處,便也不會再惦記著用軟肋來威脅敲打他。
以退為進,人生場上總要演幾回。
賀蘭欽袖中的小黑蛇已蠢蠢欲動,隨時準備撲上去嚇人。而宗亭竟是一眼看透他,及時阻止道:「賀蘭君倘想用這個來試我有沒有殘廢就太欠誠意了,我都將心裡話和盤托出了,又何必來試探我。」
他滿心瞭然地接著道:「我知殿下不死心,今日讓賀蘭君前來診治一是想看看有無辦法治癒,二來恐怕也是存了懷疑,想看看我到底是真殘廢還是裝殘廢。那麼請你一定要告訴她,太醫署都拍案定下的結論,你也無力質疑。」
「相公拒絕了某的診治,某又為何要對吳王說這樣的話呢?」賀蘭欽不動聲色,想看他到底是哪裡來的篤定。
宗亭甚至彎唇微笑,因傷病瘦削的臉上慘白得令人心疼,但眸中神采卻似乎又回來了。他十分篤定地說道:「因為賀蘭君與我,其實是一路人。」
賀蘭欽面上也醞釀起微笑,明知故問:「願聞其詳。」
「有些話說穿了就不好玩了。」宗亭忽然上身前傾,靈敏的鼻子捕捉到一絲氣味,然後倏地坐正看向賀蘭欽:「賀蘭君瞞著殿下的事,不可能比我少,這只是其一。將來的路,我二人會有攜手之時,屆時我自然會放下私人喜惡與偏見,望賀蘭君也是一樣。」
他雖然已放低了身為門閥的姿態,但骨子的傲氣卻一分不減。
賀蘭欽瞭然起身,但還是留了一瓶藥在案上,溫和淡笑:「多少有些好處,相公珍重。」
「賀蘭君也要儘量長命才好。」宗亭一時間收斂起之前的咬牙切齒,理智地報以禮貌又疏離的微笑。
他無法起身送客,賀蘭欽便獨自出了靜室。天邊斜陽終於跌出視野,藏進了低矮的圍牆後,廡廊下的燈籠點起來,微弱的光投在潔淨地板上,一片橙影。
李淳一已在外面等候了好一陣子,此時目光全投給了朝她走來的賀蘭欽。
宗國公站在一旁,也在等待結果,風卷了他的白須,勾出狼藉,卻也掩了面上一絲不安。
賀蘭欽站定,搖了搖頭。
李淳一隨即側過身,與宗國公道:「請國公儘快安排嗣子過繼罷。」
☆、【三五】早綢繆
經歷了頻繁風雪侵襲的長安城終於徹底放晴,積雪融化殆盡,吳王求娶中書令的消息也飛速在皇城各衙署內傳遍。先是從太常寺開始,沿著天門街一路往北,只肖半日就傳到了中書外省,自然也竄上公房二樓,最終傳到宗亭的耳朵里。
說是宗相公於擊鞠場上為救吳王不幸殘疾,逼著吳王以身相許,最後弄得吳王連道士也做不成,只好一紙求娶奏抄遞到女皇面前,將殘廢的宗相公收進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