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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國公錯了,嗣子不能過繼給宗相公與吳王,應過繼給國公為子。」女皇不急不忙地補充道。
因如果將孩子過繼給宗亭,恐只會成為傀儡繼續受控;而如果過繼給宗國公,新嗣子便是宗亭叔父,有輩分撐著宗亭也不好造次。
宗相公不著急表態,只沉默著等她提出更刻薄的條件。
女皇將目光移向李淳一,言辭也逐漸不留情面起來:「雖然宗相公幾無可能再有後,但我天家的血脈卻不能因為此就斷了,朕畢竟還指望你開枝散葉。朕雖不強求你三妻四妾都養全,但婚後總該有個孩子,且這個孩子只能姓李。」
宗國公皺巴巴的臉上騰起一絲不悅來,李淳一卻抿唇不言,過了好半晌,她才回道:「兒臣明白。」
將所有的話都挑明,女皇合上了眼。就在宗國公也打算提條件時,女皇卻又倏地睜開眼,看向李淳一:「你務必記住,你才是王,納妾、休棄,都是你說了算。」
就在她要應下時,女皇又說:「在那之外,朕也會替你做決定。」
女皇至此將控制權悉數收回,這樁婚不論如何,只要她想喊停,就必須停。
李淳一撩袍跪下去,深深頓首,壓下肺部隱痛沉沉穩穩地應道:「兒臣謹記陛下教誨,兒臣謝陛下賜婚。」
☆、【三四】宗如萊
驪山風雪漸漸歇止了,傳聞亦似乎成真。徹底退燒後的宗亭沒能走出來,只有一把木輪椅推進了病室。
這連日趕製的椅子由太醫署送來,便基本表露結論——相公站不起來了,但也沒必要天天臥床養著,坐輪椅也可以。蒲御醫等人陸續離開了行宮,連紀御醫也不再常來探望,宗亭無所事事,每日沉默寡言坐在窗口看積雪融化。
不經意從窗口路過的內侍總要被嚇一跳,但也忍不住多瞥上兩眼,見證一番曾經如日中天的長安權貴如何一落千丈成了一個只會發呆吹風的頹喪殘廢。
山中日月更迭都似乎比山下要緩慢些,日子也顯得格外長。
日頭稍稍傾斜,空中蘊著寒氣,宗亭仍孤零零地看著窗外,卻忽有一隻手探進視線內。
手指細長白皙,掌心上穩穩噹噹托著一隻小花盆,栽種著青蔥嬌小的金錢蒲。容他看清楚這小小隨手香(金錢蒲別名),那手的主人也出現在窗外。
李淳一仍吊著一隻胳膊,能活動的那隻手則托著那盆小菖蒲。隔著窗子,她將菖蒲遞進去,送到他面前:「你不在,我也將它養得很好。」這小菖蒲是早些時日從中書省公房內特意拿來的,正是他替她養了很多年的那一盆。
這情形似曾相識。那年他父母猝然離世,他病怏怏坐在窗口,忽有一隻手抓了一大把潔白蓬茸闖進他視野,像是給困在窗子內的人遞去一點微弱慰藉。而這一點慰藉,卻又往往能夠救上一命。
如多年前收下那蓬茸一般,他伸出手接過了這盆溢滿生機的青蔥菖蒲。
金錢蒲的香氣若隱若現,還伴著桃花香。他輕嗅,發覺那是她帶來的香氣,桃花香令人愉悅,而他因為病重已很久不薰香了。不過現在,李淳一卻用上了他的香。
待他接了那菖蒲,她忽然從矮窗口邁進室內,利索地將窗戶關上:「太冷了。」她說著便單手抓住椅背,略是艱難地將那輪椅轉了個向,不急不忙又道:「是時候回京了,中書省需決斷的事務堆成山,家裡有些事也該去看一看。」
那天李淳一毫不猶豫應下了女皇提出的所有條件,宗國公亦是擺了一副無話可說的模樣,算是基本認同了這樁賭局。關係生疏的兩人出了殿,李淳一對宗國公一揖,宗國公卻只拄著拐杖唉聲嘆氣一陣,最後說:「老臣這就回家去籌備過繼事宜。」
他既這樣講,李淳一便認定他心中早有了新嗣子的人選。
事實與她猜想得幾乎無差,因宗亭在為人上頗有些離經叛道,對尋常人熱衷的娶妻生子更是毫無興趣,因此宗國公從一開始便未對他抱有「延續香火」的希望,至於本家的將來,宗國公早就有了過繼新嗣子的打算。如今順水推舟,也好名正言順將選定的分家孩子推上新嗣子的位置。
被選中的孩子叫宗如萊,與宗亭的父親宗如舟同輩,是這輩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宗如萊的父親死在十幾年前的西征戰場上,可憐宗如萊那時還未出生,就這樣成了遺腹子。其母體弱多病,在他還不諳世事的幼童時期也撒手人寰。
萊是野菜,逢田陌荒地便可生,頑強又旺盛。孤子正如萊,從此就叫宗如萊。與名字一樣,這個孩子出乎意料的聰慧敏捷、小小年紀便明事理識大體,性子是十足的堅韌,哪怕環境貧瘠,也長得十分旺盛。
宗國公關注這個孩子好幾年了,如今他雖只有十三歲,但與同齡人比起來,卻已是非常有擔當,將來也定能不負眾望。
宗如萊被接到本家這一天,宗亭也正好從驪山歸。
女皇送了許多東西到宗家以示慰問,宗如萊替宗亭接受了這些恩典,送宮裡的內侍出門時,卻迎來了宗亭的車駕。
輪椅從車駕上搬下來,隨後宗亭也下了車,坐上輪椅,也不用人推,兀自緩慢行至門口。
宗如萊站在門口不動,旁邊也無其他長輩作陪。十三四歲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已在狠命地竄個子,甚至可以輕鬆地居高臨下看輪椅上的「侄子」,但他還是微微低下頭以示謙卑。